程咬金捏着账单的手都有些发抖,指着一旁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出的程俊怒喝道:“好你个臭小子!老子在外面替你奔波忙碌,唯恐你坐牢受了委屈!没想到哇没想到,你倒在牢里打着老子的名号仗势欺人、骄奢淫逸起来了!还给老子欠下一屁股账!”
程俊本想解释,这是自家娘子出得主意,怕他在牢狱中受苦。无奈自家老爹已全然没有要听的意思,跳起身来大喝道:“老子的八卦宣花斧呢?今日定将你这混账剁成八八六十四段,送给孙卿抵账去!”
程俊吓得大呼“父亲饶命”,抱头便往外逃。程咬金没找到斧子,顺手抄起一根门栓便追出门去。徒留那主簿在身后喊:“公爷!下官还未说完,我们孙大人说,少郎君在狱中摔的十七八个碗就当友情赠送,不收银子啦!”八壹中文網
程俊臆想中的洞房花烛夜,因他爹的一顿胖揍而烟消云散。是夜,程俊顶着满身的青肿淤血,和几乎被打烂了的屁股,趴在床榻上怨恨地哼哼:“不就是几十两银子么,我爹至于下这么重的手……”更可气的是,揍完还不管还账,银钱还是蒋晴替他出的,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替他热敷抹药的蒋晴又好气又好笑:“我叫你装霸道蛮横,在气势上震慑他们即可,谁让你乱花钱来的?”
可惜她那白花花的银子,抵上醉月楼好几日的收入呢。蒋晴一阵心疼之余,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当这冤大头,遂气哼哼对程俊道:“趁着这几日龙武军尚未通知你上差,给我到醉月楼跑堂打工去!银子是你花的,就得你赚回来!”
程俊深觉不可思议,哀告道:“娘子,我可是刚经牢狱之灾,又受皮肉之苦,你怎么忍心……嘶!”
蒋晴给他敷药的手骤然重了些,不顾程俊的鬼狐狼嚎,啐道:“武将家的子弟,哪有这般娇气!”毕竟挥霍我银子者如杀我公婆,此仇不可不报。
桑吉的案子告一段落,一度被查封的醉月楼也重新开张营业。营业的第二日,便有两位特殊的客人上门来。
吐蕃大相禄东赞由阿旺陪着步入醉月楼大门,四下望了望,道:“这酒楼大堂倒是颇具回鹘风格,可谓别具一格。”
一旁的阿旺撇嘴叱道:“唐人么,就喜欢做这些花里胡哨的表面文章。经营酒楼者,酒好喝、肉好吃便罢了,何必将银子浪费在这无用之处!”
跟粗人谈情调,无异于对牛弹琴。禄东赞懒得理会他,由店小二引着寻了间清净雅阁坐下,须臾便有个身着靓丽胡裙的美貌少女,端了茶和果子进来,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将二人打量一番,开口脆声问道:“二位客官要点些什么?”
阿旺见这少女生得娇俏可爱,不禁起了搭讪的心思,开口问道:“小妹妹是回鹘人?”
“大唐长安人。”小萄暗自翻个白眼,不咸不淡答道。
她曾亲眼目睹了吐蕃人桑吉在酒楼寻衅滋事,亦知道前些日子酒楼被查封是因那两个吐蕃人而起。对于小萄而言,醉月楼就是她的家,对于在她家闹事的吐蕃人自是讨厌至极。观今日来的这两个大肚子胡人,穿着打扮跟闹事的吐蕃人一般无二,显然是蛇鼠一窝。
若不是老板娘曾教导她“顾客就是老天爷”的道理,她都想往外赶人了。
偏偏这吐蕃人是个没眼色的,看不出她爱答不理,继续顶着一张老鼠脸谄笑道:“我看你一身回鹘装扮美若天仙,还以为你是西域来的美貌胡姬呢!”
“穿什么衣裳就是什么人么?”小萄翻个白眼道:“我还见一群猢狲穿着大棉皮袍在长安城里逛游呢,我们老板娘说了,这叫‘沐猴而冠’!”
阿旺愣了愣,直至身旁的禄东赞“噗嗤”一声笑了,这才反应过来被这小丫头挤兑了,当即拍桌道:“你这女娃子!骂谁是猢狲呢?!”
小萄撇嘴道:“谁应下就是谁呗!”
阿旺刚想发难,却被禄东赞一个眼神拦下,向小萄和颜悦色道:“你家老板娘,便是卢国公府的四娘子?”
“正是!”知道我们老板娘来头大,你们这些猢狲便收敛些。
听大相问及程四娘子,阿旺这才想起此番的来意,当即对小萄吩咐道:“贵客临门,快去把你们老板娘叫来!”
熟料小萄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眼,不屑道:“贵客?有多贵?实话跟你们说,便是皇宫里的晋王殿下来了,也都是我招呼!敢问你们可贵的过晋王么?”
“你……”阿旺竟被个跑堂的小丫头挤兑得无语,忽然便理解了那死鬼桑吉为何会在此跟人起了冲突:这醉月楼妥妥就是个龙潭虎穴,他们本想见大魔王,却连第一关的小怪都打不赢!
阿旺简直无语问苍天,一旁的禄东赞却不愠不恼,对他道:“先吃饭,吃饱了再当别论。”
阿旺满心郁闷,然小萄也不高兴,到后厨将吐蕃人点得菜交代给师傅,顺便踢了柴火堆两脚泄愤,口中啐道:“臭猢狲!叫你们吃!撑不死你们!”
正在一旁喝茶嗑瓜子儿的程俊见小萄这幅模样,闲闲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了?”
因蒋晴让他来醉月楼打工还债,程俊便乖觉地日日都来,然他身为程府少郎君,谁也不敢真指使他干什么,故而程俊说是来打工,实则来当监工混日子,兼在蒋晴面前刷存在感。
小萄早已与程俊混熟,便向他诉苦道:“少郎君,外面又来了两个吐蕃猢狲!说话讨厌得很!”
“吐蕃人?!”程俊刚因桑吉之事蹲了二十天的大牢,如今对吐蕃人痛恨非常,当即拍桌子一跃而起,“这帮猢狲还敢来?!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哇!看小爷把他们大棒子打出去!”
他正要从柴火堆里挑一条趁手的木棍,却被程不输赶忙拦住:“小爷莫要冲动!咱们是正经开门做生意的,这两个吐蕃猢狲只是来吃饭的,并没有寻衅滋事,贸然打出去不合适啊!”
“我管他那么多!”程俊不屑道,“小爷就是看吐蕃人不顺眼!打出去之后还要在门口贴张告示:本店吐蕃人与狗不得入内!”
程不输赶忙再劝道:“您忘了,四娘子说过,要对食客一视同仁、宾至如归。咱们醉月楼本就是卖西域风味的,平日里来的异族食客颇多,倘若吐蕃人来吃饭被无辜驱逐之事传了出去,那些异族食客必定对咱们酒楼颇多非议,再不会来。如此一来影响了酒楼的生意,您也不好向四娘子交代呀!”
被他祭出蒋晴的名头,程俊顿时泄了气,想想又深觉不甘心:“小爷这场祸事,说到底是吐蕃人惹出来的!凭什么那帮吐蕃猢狲没事儿人似的大吃大喝,小爷却这里苦哈哈地打工还债?”
他眼珠一转,忽然便有了个主意,抚掌道:“小爷明白过来了,我被大理寺榨走的银子,就得从吐蕃人身上捞回来!”
他此话一出,小萄立刻大感兴趣,问道:“如何捞回来?”
程俊招呼程不输和小萄凑过来,三人聚拢密谋一番,小萄笑得前仰后合,一扫方才的不情不愿,乐颠颠儿地给吐蕃人送烤肉去了。
肉香酒美,禄东赞和阿旺吃得很是尽兴,还在小萄的热情建议下加了两次菜。阿旺抹着油光发亮的嘴巴,忍不住赞道:“大相,这醉月楼的烤肉果然名不虚传!烈酒更是……啧啧,一碗下去五脏六腑都要冒火,舒坦得很!这才是我高原汉子该喝的酒哇!”
禄东赞亦赞同道:“没错,如此烈酒,若不能带回吐蕃给赞普尝尝,实在是可惜了!”
他二人正啧啧称赞着,小萄进来笑靥如花地问道:“二位客官吃饱了?对我们酒楼的饭菜可还满意?”
美酒美食下肚,阿旺一扫刚来时的不悦,抹着嘴道:“满意满意!甚是满意!”
“二位客官满意就好。”小萄笑着,向阿旺伸出一只白掌,“承惠,六十五两银子!”
阿旺满意的表情顿时一僵:“你再说一遍……多少?”
“六十五两银子!”
阿旺指了指桌上的杯盘狼藉:“就……就这么一顿饭,竟要六十五两银子!你咋不去抢呢?!”
小萄故作娇嗔笑道:“客官说笑了,我们大唐百姓都是受过教化的,又不是蛮夷猢狲,哪能懂不懂就喊打喊抢呢?”
“你……”阿旺发觉自己又被这小丫头挤兑了,却一时无语,不禁拍桌怒道,“黑店!黑店!!”
“谁说是黑店了?”
程俊边说边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挑眉望了两个吐蕃人一眼,一本正经道:“你打听打听去,我们家酒楼素来价公菜足、童叟无欺,在东市可是有口皆碑的优秀商家!”
阿旺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一顿饭要六十五两银子,这样也叫童叟无欺?”
程俊在心中暗笑:对于“童”和“叟”自然是无欺,可惜这两种你们皆不是,你们分明是猢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