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程俊顿时支吾，正进退两难间，忽闻门口传来自家娘子声音：“四郎这是又跟谁开玩笑逗闷子呢？”

救星啊救星……程俊赶忙开门将蒋晴让进来，指着禄东赞呵呵尬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这胖猢……咳，胡人大叔还就当真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蒋晴嗔怪地瞥程俊一眼，示意他闪边儿去让我来，自己向禄东赞颔首笑道：“原来是吐蕃大相驾临，真是有失远迎！”

方才程俊去寻吐蕃人讹银子，程不输怕自家小爷的暴脾气又闹起事端来，赶忙去寻主母报信儿，蒋晴便赶了过来。

她急匆匆赶到雅阁门口，正听见里面程俊在“一本正经”地跟吐蕃人报菜价、索赔偿，一通歪理说得她忍俊不禁，心想程小纨绔刚在吐蕃人手下吃了亏，心里自是恼恨，让他借机出口恶气也未尝不可，便没有急于进门制止。

直至程俊被禄东赞反将一军，蒋晴不禁汗颜：就凭程小纨绔那点智商，在禄东赞面前必定应付不来，于是忙不迭进来救场。

禄东赞见蒋晴衣着光鲜、举止大方，便拱手一礼道：“这位想必就是程府的四夫人了！”

蒋晴忙屈膝还礼：“妾身程蒋氏有礼了。”说着，顺便将禄东赞打量了一番，见他身材高大魁梧、黑红脸膛、燕颌虎须、是个典型的高原汉子相貌，偏偏一双眼睛透着睿智，满面笑容和善，平添几分儒雅之风。

对于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蒋晴心中还是颇为敬畏和佩服，单从他方才的一招以退为进、化解僵局，便可见其智慧和旷达。

禄东赞笑道：“今日本是慕名而来，一则为了品尝贵店的烤肉烈酒，果然名不虚传；二则，先前因我手下那不成器的副使桑吉，与程少郎君起了些龃龉，鄙人深觉不安，故特来拜会贤伉俪，深表歉意，希望贤伉俪大人有大量，能够不计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他话说得客气，蒋晴心中却颇有些生疑：禄东赞这尊大神亲临，真是向程小纨绔道歉来的？口中却道：“大相客气了，不过误会一场，我家相公素来胸襟宽广，早已不放在心上，方才说得一千两赔偿银子什么的，也不过是跟大相开个小玩笑而已。”八壹中文網

说罢，暗自用手肘碰了碰程俊，程俊虽说不情不愿，也不得不开口道：“左右小爷也被无罪释放了，此事就不再提了。只希望大相日后好生约束自己手下，莫再惹出事端来，还要让别人垫背背锅才好！”

禄东赞连声曾是，又表示会吸取经验教训，在吐蕃使团内严肃纪律，整饬作风，绝不再给大唐朝廷和长安人民添堵。表态罢话锋一转，道：“既然误会已解，在下还想跟贤伉俪谈一桩买卖，不知二位可有兴趣？”

蒋晴心中一凛：想必这买卖才是禄东赞的真正目的，于是不动声色道，“大相不妨说来听听，是桩什么样的买卖？”

禄东赞便轻拍了拍桌上的酒坛子：“二位皆知，我吐蕃国地处高原，一年之中有半年皆是寒冷冬季。我吐蕃汉子马背上长大，粗犷豪放，以酒为命。可惜酿酒技艺拙劣，酿出的浊酒更是索然无味。今日有幸品尝贵店的烈酒，甚是惊艳，有意向贤伉俪重金求购烈酒之秘方，造福我吐蕃百姓。至于价钱方面好商量，二位意下如何？”

蒋晴这才明白，禄东赞竟是冲着长兴酒坊的烈酒秘方来的。她尚未说话，一旁的程俊早已恼了，冷声道：“开玩笑呢？这烈酒可是我们家的不传之密，指着它赚钱呢，怎么可能拱手想让？！”

“程少郎君稍安勿躁。”禄东赞不愠不恼道，“且听我说：一则，在下购得贵府秘方，是要带回吐蕃国去酿酒贩售，吐蕃与长安相隔万里之遥，于贵府的生意并无影响。二则，贵店主营烤肉，势必需要大量新鲜羊肉。而我吐蕃以游牧为主，所产黄羊健壮肥美，极适宜烤肉之用。倘若你我两家达成合作，在下保证，每年将一千头上好的黄羊送来长安，保证贵店的原料供给，咱们各出所长、各取所需，互利共赢岂不美哉？”

程俊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好望向蒋晴。蒋晴思索道：这吐蕃大相禄东赞倒是谈得一手好买卖，很懂得揣测对方心理，能够晓之以理、一语破的，是个生意场上的好手。

“大相所说的各取所需、互利共赢很有道理，生意人么，都希望自家的买卖做得越大越好。”她话锋一转，“但四郎所言不虚，烈酒的方子，的确是我家的不传辛密，大相出价再高，我们也不可能卖。”

禄东赞见这二人态度坚决，想来这桩生意必定谈不下来，只好道声“失礼”，带着阿旺告辞离去。

蒋晴客气地将他们送至醉月楼门口。待二人走远，程俊嫌弃地啐了一口，道：“这些吐蕃猢狲，简直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刚诬陷小爷我蹲了半个月的大牢，转头就想买我们的酿酒秘方？我呸！我们便是跟点头哈腰的倭.国人做买卖，也绝不跟吐蕃人谈生意！”

蒋晴却摇摇头笑道：“四郎这就错了！我们今日拒绝了他，并不代表日后不跟他做生意！”

“什么？！”程俊简直要气炸了，“娘子哎，你不知道我跟这些吐蕃猢狲有仇么？他们将我害这么惨，你不帮我报仇出气就算了，居然还要跟他们一起搞事情？你把我这个相公的面子往哪里放？！”

蒋晴听他这孩子气的话颇觉好笑，但也知道依着程俊的脾气，动辄跟他讲大道理必定听不进去，索性换一种劝法：

“我知道你讨厌吐蕃人，故而方才你漫天要价讹银子的时候，我都袖手旁观没出声儿。但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就教导我们，报仇此事不能急在一时，要将眼光放长远。”

程俊“切”了一声：“放长远？过不多少时日，吐蕃使团都要走了，如何放长远？”

“你看，倘若你方才真的讹了禄东赞一千两银子，他就真敢把此事捅到你爹那里去。到时候你银子得不着，还要再招惹一顿抽，这仇报得是不是得不偿失？

但若我们跟吐蕃人做生意便不同了。单烈酒一项，倘若形成了固定的销售渠道，咱们长兴酒坊酿的烈酒源源不断地贩售到吐蕃去，每年的利润便不止万两！试想吐蕃商人不远万里将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送来，毕恭毕敬地堆在你面前救你笑纳，就问你解恨不解恨，开心不开心？”

程俊仰头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忍不住勾唇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挺解恨的！嗯……倘若这些吐蕃猢狲再惹了小爷不快，小爷便不给他们供货！到时候那些吐蕃猢狲定然大惊失色，在小爷面前磕头作揖、哭告哀求，抱着腿叫……叫什么来着？”

蒋晴一本正经地道：“叫爸爸。”

“对！叫爸爸！”程俊正臆想得开心，忽然又反应过来，“既然如此，那娘子你方才为何要断然拒绝那吐蕃猢狲呢？”

“禄东赞开口就要买我们的酿酒秘方，正如四郎你说说，酿烈酒之法乃是机密，绝不能外传。”蒋晴悠悠道，“但我方才话未说完：我们不卖秘方，但可以卖酒啊。”

“是啊！”程俊挠头不解，“那娘子你为何不对那吐蕃人言明呢？”

蒋晴分析道：“禄东赞此人不简单，可谓老成谋国、睿智无双。他此番骤然前来，打着向你赔礼道歉的名号，却开口就要酿酒秘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我不得不防。”

“那咱们今日断然拒绝了他，这桩买卖岂不就要黄了？”

“放心，黄不了。”蒋晴挑眉笑道，“我推测，禄东赞今日前来商谈，也存着试探之意。毕竟，烈酒在西域有多大的利润和前景，他心里十分清楚。一次试探不成，他必定还会来第二次。”

她颇有信心地拍拍程俊的肩膀，道：“四郎放心，你坐等吐蕃人谄媚叫爸爸的日子，不远矣！”

程俊哈哈大笑，笑罢感慨道，“娘子啊，不过半年前，咱们还坐在余庆庄的破酒坊前面，憧憬‘酒香满长安’，那时我觉得这根本就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没想到不过岁余过去，咱们的酒香不但满长安，还要飘到万里之外的西域去了！”

蒋晴点头道：“没错，东西贸易往来本就是大势所趋。在不久的将来，大唐与西域诸国的商业活动会越来越多、范围也会越来越广。东西方的商人们甚至会用骆驼和马蹄踏出一条连接东西方的道路，将贸易直做到世界的另一端！”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丝绸之路”。

如今仍是大唐初期，李世民父子在位期间对西域的平定和经营，为未来丝绸之路的繁盛奠定了重要基础。

根据蒋晴的记忆，唐高宗李治在位期间，唐军西征平叛消灭了西突厥，并借机在西域设立了安西四镇和两个都护府，一举控制了西域各国，并再度开放沿途各关隘，使得东起长安、西至中亚的丝绸之路重新开启，并日渐繁盛。丝路商贸活动可谓奇货可点、令人眼花缭乱，从外奴、艺人、歌舞伎到家畜、野兽，从皮毛植物、香料、颜料到金银珠宝矿石金属，从器具牙角到武器书籍乐器，几乎应有尽有。商贸活动的繁盛还促进了文化、宗教、工艺、风俗等的传播交融，给大唐带来了一个极度繁荣的盛世时代。

漫漫西域、丝路将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