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蒙蒙亮,老杜便起身穿戴整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出门去。
昨晚依着四娘子的计策,将阿舒哥那奸细整得其状不胜惨,这一役算是旗开得胜,他得尽快向四娘子报信儿去。
老杜出了安乐坊一路向北,一口气行至宣义坊,才停下歇歇脚,顺便在路旁朝食摊上买了个胡饼并一碗羊汤充饥。当他放下碗抹抹嘴,却意外瞥见旁边两个衣着古怪的汉子也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碗,眼神不善地盯着他,这才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老杜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结了账,转身便走,果见两个汉子也起身,看似随意赶路,却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老杜愈发紧张起来,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最后索性撒腿跑了起来。
两个汉子见暴露,索性也不再掩饰,用不太地道的汉话大喝一声“站住!”便也跟着跑了起来。
老杜哪里敢站住,只能埋头拼了命地往前跑。无奈此处是长安城南的宣义坊,他并不熟悉道路,只能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当他胡乱跑进一条小巷子,却不得不一个急刹车收住了脚步。
“跑哇!你这老东西倒是跑哇!!”
看着眼前奇形怪状,顶着一张愤怒猪头脸的阿舒哥,老杜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按照戏文里的套路,你这样的大反派一旦阴谋失败了,不是应该痛苦流涕、无脸见人,遁得越远越好么?你你你……怎么好意思回来了呢?
面对这个害自己甚惨的罪魁祸首,阿舒哥一双肿胀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什么真腊玉蜂?!什么会酿酒的宝贝?!老子跟吐蕃大人折腾了半宿!这帮祖宗除了会蜇人,根本他娘的什么都不会!这根本就是一窝马蜂!马蜂!!”
饶是身陷险境,老杜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才认得是马蜂,你这教训也够记一辈子了。
“你还敢笑?!”阿舒哥愈发恼火,向身后的三五个吐蕃武士招呼道:“来人!给我狠狠地揍他!把他揍到比我看起来还难看为止!”
他刚耀武扬威地下完命令,却被身后的吐蕃武士一脚踹了个趔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们颐指气使?!”
他这一踹,老杜看出了门道:敢情儿阿舒哥是在替吐蕃人卖命,且在吐蕃人中又混得极差,根本毫无地位可言。
想明白了这一层关窍,老杜反而淡定了些,眼珠一转,便对吐蕃武士拱手道:“诸位大人莫要听这狗东西胡说!他偷走的,那就是能酿酒的真腊玉蜂!只是这小子偷奸耍滑,不肯将驱蜂酿酒的关窍如实相告而已!”
他的话吐蕃武士听懂了,带头的黑壮汉子立刻瞪向阿舒哥:“你小子还敢留一手?!”八壹中文網
“我……哪有!”阿舒哥被反诬一口,很是猝不及防,“老杜你可莫要血口喷人!我哪里知道驱蜂酿酒还有什么关窍?!”
“你还好意思说!就在昨晚上,你小子将我灌醉了,还说要给我当徒弟,比亲儿子还孝顺老子!哄得我将真腊玉蜂酿酒的秘密全都告诉了你!!”老杜一副痛心疾首状,“你倒好,转头就偷了我的玉蜂,去向吐蕃大人献宝了!献宝便献宝了,你还自作聪明留一手,是打算坐地起价,还是撇开吐蕃大人,再寻个出价更高的东家啊?!”
“我……你……”阿舒哥简直百口莫辩:老杜的话半真半假,令他想要澄清都无从说起,只得孙子似的向领头的黑壮武士哀求道,“大哥你切莫听这老东西胡说!他根本没告诉过我还有什么关窍哇!”
然黑壮武士根本不想做这烧脑的辨真伪游戏,冷漠道:“你知道不知道的,总要问问才清楚!来人呐!给这小子点儿颜色,揍到他愿意说实话为止!”
阿舒哥吓坏了:他本已连蛰带摔的,若再被这些蛮横的吐蕃武士揍一顿,只怕小命都要没了!但围上来的三个吐蕃武士毫不理会他的挣扎哭告,拖着他的手脚,抬牲口似的将他带走了。
老杜刚舒了半口气,却听那带头的武士又道:“至于你,也别想走了,我们家大人要见你!”
“见我?”老杜大惊失色,“凭……凭什么?!”
“我家大人的命令!你哪那么多废话!”武士冷声道,“你是乖乖跟我们走,还是像方才那小子一样,被揍一顿再拖走?”
老杜没想到,一通操作猛如虎之后,劫难依旧躲不过。眼见七八个面色不善的吐蕃武士渐渐冲他聚拢了过来,老杜下意识地转身就跑,不想刚跑出两步便“咚”地跟人撞了个满怀。
被撞的是个身形魁梧的肌肉男,被老杜没头没脑地撞上来纹丝不动,倒是老杜被弹倒在地上,抬头望着眼前四五个黑衣蒙面的男子,一时间有些懵。
大清早的,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儿?
被撞的壮汉低头盯着老杜看了一眼,向身旁另一个同伙问道:“就是这糟老头子?”
同伙低声答:“没错!盯了好几天了,就是他!”
壮汉于是对老杜冷声道:“我家主上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
老杜一头雾水地回头望望吐蕃武士,再瞅瞅黑衣杀手:老子醉生梦死活了大半辈子,何时这般走俏了?
但眼见两方人马皆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老杜深觉自己无论跟谁走,恐怕都落不得好去。万般惶恐中突然急中生智,左手指着吐蕃武士,右手指着黑衣杀手,大喊一声:“他们要劫持我!快救我啊!!”
吐蕃武士和黑衣杀手两帮人马皆被他吼得一愣,继而意识到:自己就是那帮要劫持他的,那么对面的一帮,自然是要救这老头儿的。若想成功带走老头儿,就要先把他的帮手料理掉!
想通此中关窍的吐蕃武士和黑衣壮汉,相互对视了片刻之后,便同时大喝一声,操起兵器攻了上去。吐蕃武士人数上占优势,打起架来又都是大开大合、撕扑摔跤的刚猛路子;然这四五个来历不明的黑衣杀手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对敌伶俐狠辣,出手便是搏命的招式。双方一时间倒打了个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而此时始作俑者老杜,一边喊着“揍死他们”“往死里打”等口号,一边拿出平日里躲避杜氏追杀的本事,猫腰躬身在腿缝里东钻西钻,很快便从混战的人群中钻了出来,矮身躲在了墙根一堆柴草当中。
吐蕃武士与黑衣杀手混战了两炷香的功夫,已是人人挂彩气喘吁吁,黑衣杀手中带头的壮汉忽然反应过来,大吼一声:“那糟老头儿呢?!”
混战的众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目标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且皆觉得是对方的阻碍给了老头儿以可乘之机。于是狠狠地互啐一口,喝一声“追!”便调转头,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追了出去。
老杜又待了一阵,等到确定两帮人马都跑远了,这才拖着吓转了筋的双腿从柴草堆里出来,心有余悸地撒腿就往程府方向跑去。
“有两拨人马,都要劫持你?!”
对于老杜的遭遇,蒋晴和程俊都颇觉惊诧。
“千真万确呀东家!”老杜惊魂甫定,“其中一帮,是阿舒哥领来的吐蕃人。那小子被咱们设计耍了,心里气不过,便带人来找我报复。不过他那样的草包,被我三言两语挑拨,吐蕃人便转头把他给收拾了!”
“吐蕃人想要酿烈酒的秘方,而你正是掌握核心机密之人,故而吐蕃人想要劫持你不足为奇。”蒋晴思忖道,“但另外一拨人马又是受谁指使呢?”
程俊接口道:“难道除了吐蕃人,还有人在打咱们烈酒的主意?”这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却容易遭人惦记呢!
老杜一拍脑袋,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给蒋晴:“东家请看,这是他们两拨人打斗之时,我见从一个黑衣人身上掉落下来,,就顺手捡起来了。”
蒋晴接过来看了看,是块鹅卵石大小的铜符,上面一只大嘴狰狞兽,倒是雕得颇为精巧。
“这是……”蒋晴将铜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未看出什么端倪。倒是程俊好奇凑过来,盯着那铜符瞅了几眼,忽然道:“这东西……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蒋晴突然看到了希望:“快想想,究竟何处见过?”
程俊便在蒋晴和老杜的热切瞩目中,皱眉咧嘴地想了半天,无奈这脑子实在不甚灵光,他不得不用力敲了几下,方得到一点灵感,向老杜问道:“这东西……是从黑衣人身上掉落的?”
老杜猛点头:“没错!”
“那就对了!”程俊一敲拳心,“你可记得昔日晋王殿下被刺客追杀,一路逃到咱们这里。我在院子里与一帮黑衣杀手搏斗,他们匕首的吞口处,就是这样一只铜兽!”
程俊好不容易忆了起来,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可当日追杀晋王殿下的,不是废太子李承乾的人么?如今李承乾已被贬为庶人流放黔南,他手下的死士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