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内，禄东赞听了阿旺的禀报，冷笑道：“魏王尚未坐上东宫之位，俾睨骄纵之气，倒是比先太子尤甚！”
“这胖子实在欺人太甚！”阿旺气急败坏之余，又忧心忡忡，“可大相啊，我吐蕃皇室这些年来享用的丝帛、茶叶和瓷器等物，十之八九是通过鸿泰大宗进购。倘若魏王当真来个釜底抽薪，跟咱们断了买卖往来……此事传到赞普耳朵里，怕是不好应对呀！”
禄东赞却不急不恼道：“慌什么？这长安城里店铺商号林立，想要跟我吐蕃做生意的可不止魏王一家。倘若跟他做不下去，咱们换一家便是。不过么……魏王下手如此决绝，本相也不会让他好过！”
禄东赞冷哼一声，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蓝封皮的账本递给阿旺，“把这个交给鸿泰的何老板，让他转交给他家主子！”
阿旺接过看了一眼：“大相，这东西交给魏王有何用？”
“你不明白不打紧，魏王自会明白。”
“这……”李泰看着那蓝色账本，一张脸白而转红、红而转黑，很是复杂。
萧浊与何方对视一眼，不解道：“殿下，禄东赞那厮将与鸿泰的往来账目送来，究竟是何意呀？”
“这还不显而易见嘛？！”李泰咬着后槽牙道，“禄东赞这混账是在提醒本王：这本账目既能送到本王手里，便也能轻而易举地送到父皇手里！”
李泰与吐蕃的生意往来，本就是不可见光之事。毕竟身为皇子，私自经商赚钱事小，勾结异邦皇室却是大事。倘若被他爹李世民知道，李泰这些年背着他与吐蕃皇室私相授受，利益关系密切，必定龙颜大怒。倘若因此对他心生嫌隙，将他排斥在东宫之外，那就真的玩儿完了……
不得不说，禄东赞老谋深算，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将李泰这条胖蛇的七寸拿捏得极准且极疼。李泰眼眸通红地盯着那蓝皮账本，犹如盯着杀父仇人似的，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萧浊却依旧不明白，这账本缘何会到陛下手里，只见自家主子的脸越胀越红，变成了猪血似的颜色，却哆嗦着嘴唇一言不发，不禁问道：“殿下，那程家的秘方，咱们还要不要了？”
“秘……秘方？！”这两个字犹如两颗钉子狠狠扎进了李泰肥硕的心房：他自然想要那酿酒秘方，但秘方与东宫之位相较，显然是云泥之别。如今被禄东赞那厮使了一记杀手锏，迫使他不得不忍痛割爱，将程家的酿酒秘方拱手让人！
他李泰自是世间第一聪明人，却被禄东赞在智商谋略上完全碾压，毫无还手之力，这种感觉实在是……
李泰觉得腹内一阵委屈之气翻江倒海，肥厚的胸口拉风箱似的不断起伏，越喘越急促，终于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四方馆内，阿旺正对禄东赞谄媚道：“大相真神机妙算！听说魏王一见那账本，竟是当场气撅了过去！醒来对程家酿酒秘方之事只字不提！”
禄东赞捻须笑道：“魏王就是太过傲娇自负了，尚未攀上东宫之位，便想摆储君的威风。先前暗杀桑吉之事，本相不便与他计较。如今也需让他知道，我吐蕃皇室不是好拿捏的！”
“那是自然！那魏王泰自恃有几分小聪明，但在大相您面前，不过就是个黄口小儿罢了！”
这恭维让禄东赞颇为受用，呵呵笑了两声，又吩咐道：“准备一万两银饼，明日送到程府去。不出意外的话，程家的酿酒秘方，就要入我囊中了！”
“区区一张秘方，却能得大相以万两白银相求，实在是千金买马骨，妾身担当不起呀！”蒋晴手中抱着一只不大不小紫檀木箱，对禄东赞很是客气道。
“夫人谦虚了。酿酒秘方本就是无价之宝，能够造福天下万千百姓。便是万两白银，也不能与其价值相比拟！我吐蕃能得此珍宝，实在幸甚至极！”
禄东赞口中客套着，一双眼睛却不断往蒋晴手中的木箱上瞟，心中更是窃喜：处心积虑筹谋多日，一掷千金竞价邀买，甚至不惜得罪魏王泰，终于将这宝贝弄到手了！
一旦得到这酿烈酒的秘方，必定在吐蕃兴建一批酒坊，征调劳役进行大规模生产，酿出的烈酒贩售吐蕃及西域各国，每年的利润何止万两白银？！
禄东赞虽心中暗喜，却犹能克制，一旁的阿旺却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搓手急切道：“程夫人，一万两银饼已悉数送到府上，不知这酿酒秘方是否可以……”
“哦，这秘方么，”蒋晴将手里的木箱端了端，阿旺便急吼吼一个健步上前，作势就要接下，熟料蒋晴虚晃一下，又将木箱收了回去，对阿旺笑道：“副使大人莫急，咱们既是正经做生意，自然要先交代清楚，省得留下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阿旺只得讪讪地收回手去，尬笑道：“夫人请说，我不着急，不着急。”
蒋晴便转向禄东赞，郑重其事道：“这木箱之中，便是酿上佳美酒的秘方。其一，希望大相能够严格遵照约定，待回到吐蕃之后再打开，从此你我各自经营，互不影响；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正所谓事在人为，真正能够成就佳酿的不在秘方，而在于人。只有酿酒者能够严格按照秘方上的方法去做，力求精益求精、臻于至善，才能够酿出真正的传世佳酿！”
她说得煞有介事，禄东赞却听得心不在焉，一心皆系在那木箱之上，以为程四娘子不过在故弄玄虚，以衬托她秘方之神奇，于是点头敷衍道：“夫人所言极是，鄙人谨记下了！”
你认了就好。蒋晴话已说完，便将木箱郑重其事地递给等候已久的阿旺。阿旺正伸手去接，却又被蒋晴顿了一下，挑眉笑道：“副使大人，这木箱交给你，可就是银货两讫，不能反悔了！”
阿旺暗恼：这婆娘怎地如此婆妈？跟女人做生意就是啰嗦！“夫人放心，我们不反悔，绝不反悔！”
蒋晴心说“那就好”，将紫檀木箱交到阿旺手中。阿旺屏息凝神双手接过，自觉抱初生的儿子都没有这般激动过，暗自抱着掂了掂，觉得这“秘方”沉甸甸的，很是有质感有分量。
见禄东赞和阿旺皆是一副心急如焚、急不可耐的样子，蒋晴心中偷乐，便起身告辞离去。
阿旺急着看这宝贝秘方，连送客都送得敷衍。蒋晴刚出四方馆大门，阿旺便一溜小跑转回来，搓这双手向禄东赞建议：“大相，咱们……打开看看？”
禄东赞对这酿酒秘方也是心痒难耐，无奈方才刚刚答应了程四娘子，要到吐蕃才开箱观看，转头便出尔反尔，道德良心上实在有些过不去。
阿旺见他犹豫，又劝道：“大相，咱们打开只是为了勘验秘方的真伪，又不是为了偷技酿酒，也不算违约！”
听他这般说，禄东赞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打开来勘验勘验吧。”
阿旺早就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听大相发话，忙应声“是”，便挽起袖子上前，伸出三根指头小心地去拆那木箱上的红色封签。
他翘着兰花指拆得极为小心，自问便是上秦楼解花魁娘子的衣裳，也从未如此温柔过。他摸索半天，好不容易撕下了两道封签，谄媚地将木箱捧至禄东赞面前：“大相，您请！”
禄东赞此刻也激动非常，仿佛打开这木箱，便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从此吐蕃的烈酒远销西域，换回成箱的金银珠宝，以及镔铁、盐巴、茶叶等稀缺的资源，还有妩媚娇艳的美人和结实强壮的农奴，从此吐蕃国富民强，雄踞高原，称霸一方。
禄东赞依稀看到那木箱里射出金色的光线，很美很诱人。于是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将那木箱盖掀开。
一旁期待已久的阿旺赶忙凑过头来，边说着“恭喜大相”边向箱内看去，熟料惊喜的表情堪堪僵住，面色古怪道：“这……这是……”
只见赫然躺在紫檀木箱里面的……是另一只小木箱。
禄东赞亦不解，伸手将那小木箱取出来晃了晃，依稀听见里面有响动，顿时明悟，笑道：“程四娘子，真是个谨慎之人呐！”
他如此一说，阿旺也明白了：敢情那婆娘是怕一层箱子不结实，特地弄了个双层保险!
真是婆妈得很！阿旺暗自腹诽，却也只得再拆开小木箱上的封签，再度献宝似的将箱子呈到禄东赞面前：“大相请！”
禄东赞笑着摇摇头，伸手打开了小木箱，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只见一只更小的木箱正赫然躺在里面，俨然在问他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至此，莫说是禄东赞，连阿旺都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索性连封签带箱盖一同用力掀开，却是木箱套木箱，周而复始。
待他气急败坏地拆到第五个，索性将那只极小的木匣用力掼在了地上，气哼哼对禄东赞道：“大相！咱们被那狡猾的女人给骗了！这里哪有什么酿酒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