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动手解决倒好了。”沈二颓然摇头，“兄弟你在宫中当值，应当听说吐蕃使团此番是为和亲而来，偏巧今上膝下并无适龄未嫁的公主，便从宗室中寻合适的嫡女，敕封为嫡公主，嫁于吐蕃赞普。”

他如此一说，程俊便忆起了在宫中当值时听到的些传言：“所以，陛下选中了江夏王之女……正是你这位心上人李汐儿？！”

被他一语道破，沈二眼圈都红了，哭叹道：“我沈二怎地这般命苦？好不容易遇到今生真爱，却又被陛下棒打鸳鸯！难道我此生注定孤独终老不成？！”

程俊一时无语，只能拍拍他的肩深表同情，心中不禁暗自腹诽：陛下怕是这世上最荒唐的月老，不是乱牵红线，就是棒打鸳鸯，狠起来连自家侄女都不放过，也是太乱来了！

但御赐的婚姻不容商榷，更何况是两国和亲这样的大事。三个臭皮匠凑在一起许久也没想出个法子来，只能安慰了沈二几句便各自散去。

程俊回到家，晚饭时便憋不住将此事跟蒋晴说了。

“吐蕃和亲？”蒋晴放下筷子，认真回忆了一番历史上文成公主和亲吐蕃之事。而这位文成公主，似乎确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儿，至于是不是叫李汐儿，因为不是考点，蒋晴实在不记得。

“你可没见沈二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本以为他是个玩弄风月之人，不想一旦专情起来，也是一根筋执拗得很。”程俊叹罢，小心翼翼地睨蒋晴脸色，“娘子你看，既然咱们能设法搅黄了阿姣和张慎微的御赐联姻，我想……”八壹中文網

“你想都不要想！”蒋晴太了解程小纨绔了，自然不必听他说完也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果断拒绝道，“此乃天家家事，任何人都插手不得，一旦插手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事！懂么？！”

且不说历史上文成公主和亲吐蕃，乃是促进了东西文化交融发展的一件大事，为盛唐的百年基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单说文成公主要嫁的这位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可谓文成武略、英明睿智，是历史上不可多得的贤明君主，论地位论人品，都不是一个不成器的世家纨绔子沈二能比的。

说不定，待李汐儿一见到高富帅松赞干布，就会幡然悔悟，觉得自己跟沈二的这段初恋很傻很天真了。

程俊也只是看沈二可怜，随口提这么一句，自己心里也清楚，和亲联姻这等国家大事，诚然不是他一个世家子弟能够插手的，于是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程俊和蒋晴皆以为，李汐儿和亲之事已成定局，沈二只能慢慢接受失恋的苦果。不想两日后的夜晚，程俊正厚着脸皮赖在蒋晴床榻上不走，却忽闻程不输来报，说沈二少郎君来了，正在门外等着。

程俊正哄到关键处，心中不免有些不悦：好不容易哄得自家娘子有些动摇松口的意思，偏又横生枝节。然听程不输传话，沈二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他们夫妇，只得不情不愿地重新穿好衣裳，跟蒋晴一道出门见沈二去。

沈二正如同一只焦虑的狼似的，在岁勉阁庭院里来来回回地踱着圈，抬头见程俊夫妇出来，忽然两步本上前来，郑重行了个大礼道：“处侠兄！嫂夫人！兄弟有事相求，还请二位务必帮我一帮！”

程俊从未见过沈二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赶忙一把将他拉起来道：“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蒋晴却心中一紧，暗忖莫非又是李汐儿之事，于是谨慎开口道：“沈少郎君稍安勿躁，咱们进屋细谈。”

程俊将失魂落魄的沈二扶进前厅坐着，蒋晴又忙唤桃儿去端热茶来。沈二连喝了两杯茶，这才略略定下神来，开口道：“我方听汐儿身边的婢女传讯来，说汐儿她因万般不愿嫁往吐蕃……不惜吞金自尽！”

“什么？！”蒋晴万万没想到，历史上的文成公主还演过殉情这么一出，“结果呢？！”

“幸而发现及时，救回一条命来。但如今汐儿万念俱灰，躺在床榻上只是落泪，说自己生不如死……”

沈二说至此，已是哽咽难言。程俊与蒋晴为难地对望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劝他才好。

沈二呜咽一阵，深吸一口气，对蒋晴拱手道：“嫂夫人，沈二有个不情之请。”

蒋晴暗叹：若是搅黄和亲之事，恕我实在无能为力。但看沈二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只得谨慎道：“沈少郎君请说，但凡我能帮上忙的，定不遗余力。”

“我知道，和亲吐蕃乃国本大事，非我与汐儿一己之愿所能动摇的。”沈二叹道，“只是我如今对汐儿万般牵挂，却连见她一面都不得。只能求嫂夫人打着探病之名，替我去看看汐儿，跟她说……沈定西对她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不过是骗她而已！我从未打算娶她，亦根本没对她动过真心，不过贪图她美色，想要将她始乱终弃而已！”

程俊无奈慨叹道：“兄弟你这是何苦……”

沈二说至此，已是哽咽得有些说不下去，只能强咬着牙继续道：“嫂夫人不妨跟她说，我沈定西往日是个怎样的纨绔浪荡子，终日混迹秦楼楚馆，府内小妾众多，外头相好无数，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让汐儿恼我恨我，对我彻底死了心，认命往吐蕃和亲去罢！”

沈二说得伤感，蒋晴听得动容不已：没想到看似纨绔浪荡的沈二，竟也有这般深情担当的一面：宁可自毁名声、自尝苦果，也不愿让心上人在一段无果姻缘中痛苦沉沦。

蒋晴便道：“沈少郎君放心，我明日一早便去江夏王府，替你看望汐儿小姐。”

沈二复郑重作揖道：“那就多谢嫂夫人了！”

蒋晴答应罢，沈二便起身告辞。程俊因不放心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执意将他送回去。

程俊直至夜深才回来，见蒋晴正躺在床榻上盯着幔帐发呆，便在她身边躺下，问道：“你明日当真去探望李汐儿？可你与她根本不相识。”

蒋晴道：“昔日你身陷囹圄之时，沈少郎君鞍前马后帮我不少。如今他有难处，我自然要帮忙。”

程俊问道：“沈二求你说得那些话，你当真会对李汐儿说？”

蒋晴沉吟片刻，实话实话：“我也不知道。”

两世为人，除了一场被包办的婚姻以外，其实她在感情方面根本就是个小白。对于这样一对有缘无分的苦命鸳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难归作难，翌日清晨，蒋晴还是遵照对沈二的承诺，带上几样补品，拿了拜帖往江夏王府去。

她此番特地带了程不输去，这小子最是聪明伶俐会说话，见了王府下人先祭出卢国公府的招牌，只说是程府女眷，与小郡主乃是闺中密友，听闻小郡主身体抱恙甚是关切，特地前来探望。一番话说得王府下人深信不疑，果断开门恭迎蒋晴入王府去。

一路有王府下人引路，将蒋晴带至后宅一座别致院落，又由守在院落门口的婢女去向小郡主李汐儿通传。

蒋晴便有些忐忑：她跟李汐儿原本素不相识，倘若人家对她拒之不见，方才的种种说辞便要悉数穿帮。她正盘算着，如何暗示李汐儿她是替沈二前来，却见那婢女又打帘出来，向蒋晴躬身行礼道：“我家郡主请夫人进屋叙话。”

蒋晴略颔首，便移步向内室走去。那婢女引着她行至卧房，便见一架精致雕花顶子床榻上，正半倚半躺着个少女，不过十五六年纪，虽说容貌憔悴，脸颊上亦无几分血色，但生得明眸皓齿，是个难得的娇俏佳人。

蒋晴在她床前站定，福身行礼道：“妾身程蒋氏，给小郡主问安。”

床榻上的李汐儿抬起眼眸，弱弱地开口问道：“程四夫人？”

“正是妾身。”

李汐儿定睛将她打量了一下，对身旁伺候的婢女挥手道：“你们都下去罢，我要跟程家嫂嫂说几句话。”

婢女们便行礼出门去。李汐儿艰难地对蒋晴笑了笑，道：“久闻程家嫂嫂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嫂嫂不必拘礼，请坐下罢。”

蒋晴思忖一下便明白过来：自是沈二跟李汐儿相处期间，曾跟她提及程俊和自己，所以李汐儿听说过她。于是也免去了解释，直接在她床榻边坐下，道：“是沈少郎君听闻郡主身体欠安，便委托妾身前来探望。”

提及沈二，李汐儿的情绪明显波动起来，垂眸低低问道：“沈二哥哥……他可还好？”

蒋晴看着她明显红了的眼圈，不禁慨叹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他……还好，只是担心你，怕你再做傻事。”

她说至此，原本应该将沈二自毁名声的话跟李汐儿转述，偏偏话到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安慰道：“圣命难违，郡主还需看开些，这个时代的世家女子，又有谁的婚姻是能够自己做主的？便是妾身自己，也是因一纸赐婚便嫁入了程家……”

她说至此却陡然想起：昔日的蒋家女蒋晴，也是因为不愿嫁入程家，而不惜三尺白绫完结了自己的性命！

吃人的封建世家，无道的伦理纲常，葬送了多少女子的终生幸福，乃至生命！

蒋晴突然便觉有股子浊气堵在胸口，闷闷得极为难受，继续劝慰的话也再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