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禄东赞很是意外:这法子是他夙兴夜寐、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想出来,还捉了若干只蚂蚁做实验。那些蚂蚁闻见珠子另一端传来的蜜糖香,无不争先恐后地爬过珠孔去,比抢饭吃的乞丐还积极,怎么独今日这一只口味特别?
禄东赞尝试了许久,也无法将那我行我素的蚂蚁弄进珠孔里去,不禁脸上红白一阵,恨不能对这只不服管束的虫子大刑伺候。
一旁的李泰也暗自替他着急,建议道:“大相不如换一只蚂蚁试试?”
“对对!”禄东赞抹一把汗,示意手下捧来另一只蚂蚁,熟料这只也是一样的特立独行,视九曲明珠若洪水猛兽,尚未靠近便果断掉头,爬得远远的。
“这……怎么……”试过了第二只、第三只,禄东赞很是无语,不明白为何江夏王府的蚂蚁都如此叛逆,“殿下,这不对劲……分明……还请容我到府外寻几只蚂蚁试试!”
李泰也被他弄得有几分尴尬,正犹豫是否要答应他这不怎么合理的请求,却忽闻身旁一个弱弱的声音道:“那个,殿下,倘若吐蕃大相暂时不能成功,可否……容在下试试?”
李泰回头,见是靖远侯府的纨绔子弟沈定西,正略显尴尬地站在一边,这才想起这厮也是求亲者之一,的确有申请解题的权利,只得示意禄东赞先将珠子递给了沈定西。
沈二手拿九曲明珠,挠了挠头道:“我原本无甚主意,但方才经吐蕃大相提点,倒想出个主意。方才趁大相尝试之时,我也令下人去寻了个东西。”
他说着展开手掌,掌心铺着一片嫩绿叶子,叶子上一只乳白色的小虫儿正蜿蜒蠕动。
李泰看了一眼:“蚕?”
“正是。”沈二转头在人群里搜寻,“方才替蚂蚁绑红线的两位姑娘,还要烦劳二位,在下亦有重谢!”
两个婢女今日财运连连,自是欢天喜地地从人群里蹦出来。因有方才给蚂蚁绑线的经验,此番轻轻松松便将红丝线绑在了蚕儿身上。
沈二各自赏了一锭银子谢过。随即一手握珠一手托蚕,对李泰行礼道:“殿下,那我就开始了!”
只见他将九曲明珠牢牢覆在掌中,将珠孔一端对着一盏明亮烛火,而后托起缚了红线的蚕儿凑近珠孔。
奇迹发生了,那蚕儿如同被战鼓驱使一般,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了珠孔,须臾,便扭着身子从另一端珠孔钻了出来!
沈二将红线从蚕身上扯下,两端打了个结,双手捧至李泰面前,恭敬道:“幸不辱命,请殿下审验!”
“这……这……”李泰震惊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伸手将那九曲明珠捏起来,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确认这不是沈定西搞的猫腻,方不甘心地问道:“这是为何?”
沈二便拱手答道:“禀殿下,其实道理很简单,蚕虫生性喜暗畏光,在下将珠孔的一端对着烛火,而另一端则用掌心捂住。蚕儿畏惧亮光,便会拼命往黑暗的方向钻,自然就钻过了九曲珠孔!”
“原来如此。”李泰喃喃道,他听明白了,其实沈定西让蚕钻珠孔,跟禄东赞用蚂蚁钻珠孔的道理是一样的,只是结局一个成功,另一个没成功而已。
他忍不住狠狠瞪一眼依旧目瞪口呆的禄东赞:开卷考试都能被你答成这样,你让本王说你什么好?!
禄东赞很是苦恼地一摊手: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叛逆的蚂蚁队友,我也很无奈呀!
他二人正大眼瞪小眼,贵宾席上观礼的靖远侯爷沈瓒已然站起身来,向江夏王李道宗拱手道:“犬子好行小慧、弄巧呈乖,不想竟拔了头筹,让王爷见笑了!”
李道宗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略有些尴尬地回礼道:“令郎惊才艳艳、颖悟绝伦,令人赞服!”
沈瓒便抚须笑道:“如今犬子既侥幸解出了魏王殿下的试题,是否就该依殿下所言,由我儿定西迎娶郡主了?”
“这个……按说是如此,”然事到如今,女儿的婚配早已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李道宗有些作难地望向魏王李泰。
此番求亲比试的规矩,是李泰方才亲口定的,如今这胖子也不好打自己的脸,只能再度愤愤然地瞪了一眼禄东赞,却见他面上故作淡定,私下里却从衣袖中伸出一根手指,冲他比划了一下。
李泰顿时明悟了:这吐蕃蛮子的意思是,倘若能替他扳回局面,他愿将贸易往来再加一成!
吐蕃求娶大唐公主,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增进两国贸易往来。倘若他李泰能够促成此事,得到的将是一笔绵绵不绝、取之不尽的财富!有这一笔不菲进项在手,打点朝中官员,结交封疆大吏都不在话下,他李泰何愁大事不成!
想清楚了其中关窍的李泰,顿时坚定了不要脸的信心,开口道:“这场比试,还不能算沈公子获胜!”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哗然,靖远侯沈瓒更是不甘心,他本就是武将,当下扯着大嗓门质问道:“殿下这是何意?方才殿下当着这满堂众人的面定下的规矩,怎么,见是我儿获胜又想出尔反尔不成?”
“沈侯爷稍安勿躁。”李泰最不要脸的话已然说了出去,接下来倒也心安理得,“沈家公子之所以想出用蚕虫穿线之法,乃是受了吐蕃大相思路的启发点拨。”他望一眼禄东赞,道:“且大相用蝼蚁穿线的办法,从理论上讲也是行得通的,只不过一时没寻到合适的蝼蚁罢了。”
禄东赞忙道:“正是,倘若能多给本相一炷香的时间,到府外去多逮几只蚂蚁,定有能不负众望穿过珠孔者!”
李泰总结道:“所以,这一轮比试,只能算是吐蕃大相与沈家公子打个平手。而高丽皇子因全然没有提出可行的办法,故而遗憾出局了!”
他这番混淆黑白话,显然并没有很强的说服力。靖远侯沈瓒便第一个不服,然碍于魏王李泰的身份,又不好当堂强辩,只得重重“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倒是高丽皇子王仕基用明显的嘲讽语调道:“贵国这和亲比试,还真是公平公正得很!本皇子此番长见识了!”说罢,便一甩衣袖,愤愤然地离席而去。
三家比试已走了一家,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李道宗低声向李泰问道:“殿下既判吐蕃与沈家打平,接下来如何分出胜负啊?”
“倒也不难。”李泰镇定自若:幸亏前日与禄东赞密谋,定下了个后手棋,本以为不可能用得上,没想到……“如今只剩下吐蕃与靖远侯府两相较量,为公正起见,本王不再出题,由两家各自出一道题目给对方,答出者为胜。倘若双方皆答出或答不出,则本轮打平,再进行下一轮问答。江夏王叔以为如何?”
李道宗此时颇觉愧对老战友沈瓒,对这场明显偏私的比试亦有些愧疚,便随口道:“但凭魏王做主罢!”
“好。”李泰便示意禄东赞和沈定西双双站至堂中,对沈定西道:“沈公子聪慧睿智更兼熟识礼仪,我大唐素有好客之风,吐蕃使者远来是客,便由吐蕃大相先出题,沈公子作答如何?”
你还敢偏私得再明显一点么……沈二暗自腹诽,不禁抬头瞟了坐在西席上的蒋晴一眼,见她轻轻颔首,方拱手道:“由殿下做主便是。”
李泰便向禄东赞道:“那就请大相先出题罢!”
禄东赞抚胸行礼道了声“承让”,却并不急于出题,反而转向江夏王李道宗,闲谈似的问道:“本相听说,江夏王爷乃是爱马之人,故而前几日给王府送来的聘礼之中,有五十匹上好的河曲马。其中五匹虽幼,却是难得一见的良驹,本意是送给郡主赏玩之用。敢问王爷,那五匹河曲良驹如今何在?”
李道宗不知他骤然提起送来的马是何意,却也如实答道:“那五匹马驹么,因我两个女儿喜欢,故而留在了府上,如今正饲养在后院马厩之中。”
禄东赞捻须笑道:“巧了,今日本相命人将生育这五匹马驹的母马也牵了来,皆是上好的河曲骏马,只是这厅堂之中不方便,不知两位王爷和诸位贵客,是否愿意随本相移步庭院观瞻一番?”
见他突然邀约赏马,众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架不住好奇心爆棚,便纷纷起身跟着往王府后院去。
江夏王爷李道宗既是皇室宗亲,亦是一代名将,后院中便有偌大一片演武场。此刻便有几名吐蕃武士,牵着五匹骏马立在演武场上。五匹马儿皆修长神骏,一看便是河曲良马。
禄东赞向李道宗拱手道:“请问王爷,五匹马驹何在?”
李道宗伸手一指:“就在演武场旁的马厩之中。”
禄东赞示意牵母马的马夫在距离马厩三丈远的地方站定,令母马与马驹遥遥相对。一见马驹,原本安静的五匹母马顿时有些不淡定,打着响鼻刨着蹄子便想往前冲,却被吐蕃武士牢牢抓住辔头,动弹不得。
禄东赞转身,对沈二道:“本相的题目便是:请沈公子将这五匹良驹与母亲一一匹配,且要全部匹配正确。”说罢,又摆出一脸笑容道,“听闻沈公子出身武将世家,对宝马良驹自然熟悉,这题目理应不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