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说得双目通红，甚是委屈伤感，“我想想也是，毕竟魏王殿下身份高贵，实在不是我们能够开罪得起的，便应允我娘子明日一早进宫，去向魏王殿下献秘方谢罪，没想到哇没想到……”程俊双手握拳，咬牙悲怆道，“却是送羊入虎口，将我家娘子送进了魔掌！

那日我娘子从武德殿出来，便是一身的伤痕累累！若非幸得晋王殿下遇见搭救，只怕就要命丧当场！事后我问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我家娘子便吓得浑身颤抖，说魏王殿下将她带入密室，问她酿烈酒之法，许是怕她所言不实，亦或是为泄私愤，竟然……”

程俊说至此，已是以拳抢地，哽咽悲泣不能言。李世民听得怒火中烧，冷声道：“竟真有此事？！这逆子简直……待朕将此事查清楚，定会给你们夫妇一个交代！不过，朕尚有一事不明：魏王为何执意要你程家的烈酒秘方？”

程俊用手背抹了把脸，抬头答道：“禀陛下，此事末将原本也不明白，后来经吐蕃使团中人提点方明白：吐蕃皇室以往是与长安城的鸿泰商号做清酒生意，每年将几千坛清酒卖往吐蕃。如今吐蕃人转而买我程家的烈酒，自是跟鸿泰断了清酒生意。而鸿泰商号的真正掌控者不是旁人，正是魏王殿下！”

程俊说着，做个痛心疾首状：“也怪我们夫妇没有经验，事先竟未打听清楚，贸然挡了魏王殿下的财路，实在是不应该。但只要魏王殿下开口言明，我们夫妇自然遵从，他实在不必下此狠手哇！”

然此时，李世民无心听他的絮叨，却在关心另一件事：“魏王李泰，与吐蕃皇室有大宗生意往来？！”

“是啊陛下！”程俊眨眨眼，做个无知无畏状，“末将听吐蕃使团副使阿旺提及，魏王殿下手下的鸿泰商号，乃是吐蕃皇室在长安最大的生意伙伴，每年除了清酒，还有丝帛、瓷器、茶叶等多种货物，能占到在大唐商贸总额的一半还多！”

他说至此，李世民已是又惊又怒，切齿道：“我倒不知，魏王还有这样大的手笔！”

经程俊将前因后果一番详述，李世民已然理清了程四娘子与魏王李泰的恩怨：吐蕃人看中了程家酿的烈酒，故而欲中断与魏王麾下鸿泰商号的清酒买卖，这使得魏王每年损失了大量收益。魏王李泰自是不甘心，于是独辟蹊径，打算将程家的烈酒秘方弄到手，从而与程家的烈酒生意分庭抗礼，继续与吐蕃的生意往来。无奈程家不愿意给，李泰便恼羞成怒，出了下三滥的手段，甚至在程四娘子已然登门请罪的情况下仍不依不饶，亲手将她砍伤！

倘若真是如此，那李泰此子非但蛮不讲理，且心狠手辣、暴虐至极！

李世民心口突然一阵凉，定了定神对程俊道：“朕已知晓了，你先下去，此事朕自会派人去查，倘若你所言不虚，朕自会还你们夫妇和程家一个公道！”八壹中文網

程俊叩首道：“谢陛下！末将告退！”李治便也顺便请退离开。

待他二人走后，李世民合眼思忖了一阵，再睁眼时精光一闪，冷声唤道：“惠通！”

便见一名身材高挑、身着一袭黑衣软甲的中年女子从帷幔后绕出，跪倒在李世民面前，抱拳道：“属下在！”

“方才程俊所言，你都听见了？”

高惠通答道：“属下都听见了！”

李世民轻叹了口气：“你去替朕查一查，魏王与吐蕃皇室生意往来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高惠通此女身份特殊，乃是李世民身边的“刀人”，即近身暗卫，从李世民当秦王之时便跟随他，深得其信任，故而经常将些隐秘不便示人的任务交给她。

高惠通应声“遵命”便隐去了身形，徒留李世民坐在案几前出神，暗叹道：我的青雀儿……朕倒希望那程家小子是信口雌黄。

且说程俊与李治出了两仪殿，李治见四下无旁人，方拍着胸口后怕道：“程俊兄，幸亏你来得巧，否则我还真不知这戏该如何唱下去！”

程俊笑道：“这还得是我家娘子料事如神，一早便叮嘱我在两仪殿附近守着，但见殿下您被招来，我便到殿门前跪求觐见，这才将一出戏唱得圆满。”

李治颇为后怕道：“你们这般算计魏王，就不怕被父皇查出端倪来，治你们欺君之罪？”

“我们哪里欺君了？”程俊一脸无辜道，“我方才在陛下面前说得话句句属实，我家娘子更是一口咬定，伤是她自己弄得，跟别人无关！我们既没扯谎又没诬陷，不过将前因后果陈述给陛下听，何来欺君？”至于陛下听罢，自己脑补出来的桥段，就不怪我们喽。

李治不明觉厉地眨眨眼：“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可我又没有证据。”说罢又叹道，“无论如何，你们夫妇此番可是把魏王得罪死了！依他的性情，只怕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我家娘子说，对于不共戴天的敌人，任何隐忍退让都没有用，唯有反击才是求生之道！”程俊说罢，又狡笑道，“再说经过此劫，魏王只怕要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时间没有心力对付我们了！”

说罢，又拍了拍李治的肩膀：“至于殿下您，其实也是一样的处境，想要自保就得务求上进才是！对了，我家娘子还交代了，殿下若在后宫遇见个姓武的女子，一定跟她多多接触，努力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对殿下的将来大有裨益。”

“什么姓武的女子？何谓存在感？”李治挠挠头，觉得程四娘子说话愈发的玄妙了。

是夜，长安城上空雷声滚滚，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在此起彼伏的“隆隆”声中，李世民正一脸铁青地听着王德和高惠通带来的消息。

“陛下，经老奴查证，这兽形铜符乃是普宁坊中一家小有名气的铁器匠铺中打造。据铁匠称，有人跟他订购了大量筑有此兽形吞口的兵器及暗器，且用量颇大，平均每两月便要打造一批，送货地点正是永兴坊西的一座大宅。

老奴的手下便让这铁匠带着往那大宅走了一趟，发现正是……”王德顿了顿，悄悄看一眼陛下的脸色，道，“正是魏王殿下在宫外的私邸！”

李世民的手僵了一僵，冷声问道：“有多少人？”

王德道：“根据打造兵器的数量估算，约二百余。”

李世民切齿道：“一个嫡皇子，却在私邸豢养二百死士！他想干什么？他想对付谁？！”

见陛下已有发怒的迹象，王德小心翼翼道：“老奴还查出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世民已然在气头上，叱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王德便愈发小心地道：“老奴令人拿着这兽形铜符去了承庆殿，让郎将李忠和曾掩护晋王殿下出宫的侍卫辨认，其中几个皆认出，当晚晋王殿下被刺客追杀时，刺客虽说身着东宫左率卫服色，但手持兵器上，确有这兽形铜符！”

王德不过陈述了事实，李世民的一颗心却瞬间冰凉：兽符、死士……从种种迹象上看，昔日李承乾谋反之夜，险些要了雉奴性命的并非李承乾，而是在他身边噤若寒蝉、哭成一团的青雀！

就在这一瞬间，李世民依稀看见了昔年玄武门前，倒在自己箭下的亲兄长李建成，那血淋淋的一幕成为他半生的梦魇，日日折磨着他的良心。正因如此，他对自己的子女格外强调纲常伦理、手足亲情，正是希望他们能够兄友弟恭、和睦相处，莫要重蹈自己的覆辙，犯下毕生无法原谅的大错！

但如今，李承乾逼宫谋反，李泰则趁火打劫，欲将自己的亲兄弟置于死地！

“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啊！”李世民颤声道，“即便他有入主东宫之心，可雉奴何辜？他何必向幼弟下此毒手？！”

直至今日，李世民都还不愿相信，李泰能做出在密室中凌虐程家女眷之事，但直至这一刻，他不得不信了：一个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能痛下杀手之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李世民觉得胸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烤得生疼，不得不手抚胸口弯下身子。王德见状，忙唤宫女端莲心茶来，又将陛下常服的丸药取出一颗来，伺候李世民服下。

李世民服下药，又缓了一阵，这才面色稍霁，对静候堂下的高惠通道：“你又查到了什么？说罢！”

高惠通便道：“陛下，属下去查了鸿泰商号，确如那程俊所说，乃是魏王殿下的产业。”

李世民点了点头，并不十分惊讶：这年头皇亲贵胄和世家望族皆有产业，多交给手下人或是亲戚打理，倒是不足为奇。

高惠通继续道：“属下还查明，鸿泰商号近十年间，与吐蕃皇室确有大宗贸易往来，以清酒、丝帛、瓷器等为主，每年往来货物收益颇巨，单清酒一项，鸿泰便能从吐蕃赚取白银不下二十万两！”

李世民听至此，方有些震惊：清酒一项，李泰便有二十万两的收益，再加上其他的货物，几乎有上百万两！难怪程俊说，吐蕃贸易至少一半都掌握在魏王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