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不知,魏王竟如此富足!”李世民冷笑,“枉朕平日里偏宠于他,赐他香车华宅芙蓉园,金银宝物赏赐无数,他却依旧热衷于经商敛财,是想要富可敌国么?”
“陛下,属下以为,魏王热衷于赚钱,是因为他的花销颇巨。”高惠通取出一本折子递上去,“此乃属下从鸿泰掌柜书房里搜来的一本账册,上面详细记载了去岁以来,鸿泰商号的大宗支出项目,请陛下阅看!”
李世民打开账册,看了开头几项便皱眉道:“剑南道五十万两,岭南道三十万两……竟还有支给太虚观的十万两?一座道观何德何能,需要十万两香火钱?!”
高惠通垂首道:“这些支出项只有数额,却没有详细的货物往来记载,属下斗胆猜测:这些银钱名义上是买卖支出,实则落入了某些人的私囊!”
李世民又将那账目看了看,终于看出了端倪:“剑南道、岭南道、江南东道……他这是在重金笼络朕的戍边守将不成?!”
皇子私自结交封疆大吏,自古以来便是极大的忌讳,甚至比结交吐蕃皇室尤甚。李世民当即气得脸色铁青,一把将那账册摔在地上,口中大喝:“逆子!逆子!!拉拢边将、结交异邦、谋杀亲弟……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篡位谋国、弑父弑君吗?!”
见陛下震怒,王德和高惠通忙双双跪下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朕的儿子们呐!都是朕一手教养出的好儿子啊!本以为,只有一个李承乾受奸人蛊惑误入歧途,不想李泰更是变本加厉、肆无忌惮!”李世民恼怒得赤红了一双眼,一指王德道:“你,去把那个逆子给我绑来!我要当面问问他,他这二十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他心中究竟有多深的欲壑,又打算如何填满!”
王德为难地道声“是”,便疾步出门去。
窗外雷声隆隆,伴随着道道闪电,恰似废太子李承乾逼宫之夜。王德敏锐地感受到:今夜这宫中,又要变天了!
直至王德往武德殿传话,魏王李泰仍一脸茫然,对这两日发生之事一无所知。
原因很简单:没人告诉他。
这两日宫中流言纷纷,皆言是魏王亲手凌虐了程家的女眷。但此事太过敏感,即便是武德殿之人,也没胆量去向主子求证,他是否真的对程四娘子痛下毒手。
且魏王平日里便待下严苛,心情不好时对宫中下人非打即骂,甚至杖笞致死都是常有之事。故而大家一致认为,即便是魏王做的,也不足为奇。自然没人会在魏王面前多言一句,生怕惹得主子不快。
因此,一向消息灵通的魏王李泰,此番却如同被屏蔽了信号一般,全然没收到任何消息,连听到了些风声的萧浊,都没敢在主子跟前提起。
王德来到武德殿时,李泰正在偏殿忙着做一项“科学实验”——酿烈酒。
她好不容易从程四娘子处得来了酿烈酒之法,第一时间交代给自己麾下酒坊的监造,熟料两日过去,监造却苦着脸来禀报,说无论如何淬炼提纯,还是酿不出如同程家那样的烈酒来!
李泰听得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便下令打折了监造的腿。自己则左思右想,觉得程四娘子所说之法有道理,定是手下人偷奸耍滑,不愿精益求精所致。为了给手下人树立榜样,李泰索性让人在武德殿偏殿内架起酿酒的锅灶,又运来两大坛清酒,亲自挽袖子上阵,心无旁骛地酿起烈酒来。
王德找上门时,李泰的酒正淬炼到第二十遍。他一旦认真做事便有股子执拗劲,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咕噜冒泡的大锅,随口道:“知道了,本王忙完手头的事便去。”
王德一进门便闻到满院子酒味儿,再看眼前这排场,更加坐实了魏王强抢程家的酿酒之法,不禁出声提醒道:“恕老奴多言,殿下最好现在就去。”
李泰这才听出了端倪:“父皇他……有急事找我?”
王德点头:“十万火急。”
李泰这才依依不舍地望了眼他的酿酒大锅,再三叮嘱萧浊替他好好看着,若不能淬炼满三十遍,回来一定打断他的狗腿。
交代完,李泰抹了抹因酿酒热出的满脸油汗,令宫女替他更衣,这才匆匆跟着王德往两仪殿去。
路上,李泰向王德问道:“王伴伴可知,父皇寻我何事?”
王德自是不敢说,其实陛下是让将魏王绑来见他,只道:“老奴并不清楚。”
李泰便意犹未尽叹道:“可惜了,若能再给我一个时辰,定能让父皇尝尝我亲手酿的烈酒!”
王德心中暗叹:骚年,可知你今日祸事,正是因烈酒而起!
李泰来到两仪殿书房,见父皇李世民正坐在桌案后,对着一本折子若有所思,便正衣冠近前几步,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李世民尚未开口,便闻到李泰身上扑面而来的酒味儿,蹙眉道:“如此浓重的酒气,你何时也学会了花天酒地的做派?!”
“父皇误会了!”李泰忙道,“儿臣并非饮酒,而是在酿酒。儿臣近来新得酿烈酒之法,正动手尝试,希冀能亲手酿出一坛烈酒,奉与父皇品尝!”
他本为拍马屁邀宠,熟料不提酿烈酒还好,一提便勾起了李世民的怒火,不禁冷笑道:“酿烈酒?朕只知程咬金家能酿烈酒,到不知你这酿烈酒的法子是从何处得来?”
李泰没想到父皇会问得如此详细,眼珠一转,便道:“父皇,儿臣与程叔父膝下四子程俊夫妇交情颇深,他们便将酿制烈酒的法子,向儿臣吐露了一二。”
李世民没想到,这厮能厚颜无耻到此等境界,胸中的怒火再抑制不住,一拍桌子道:“你所谓的交情,便是将人家程家的娘子肆意凌虐,致人重伤,险些命丧宫中?!”
“什……什么?”李泰大感意外,“什么肆意凌虐?什么命丧宫中?儿臣实在不明白父皇在说什么呀!”
李世民伸手怒其不争地冲李泰指了指,对一旁的王德令道:“你!替我问他,将前因后果问清楚为止!”
王德只得硬着头皮应声“是”,向李泰道:“魏王殿下,老奴斗胆,替陛下问您几个问题,还望殿下务须如实作答!”
李世民再喝道:“何必如此客气?依朕的作风,就该将笞凳和军棍拿来,边打边问,看他敢不敢隐瞒?!”
李泰被吓得瑟瑟发抖,忙叩首道:“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定实话实说!”
王德便问道:“请问殿下,三日前,卢国公府女眷程四娘子,曾只身往武德殿见您,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敢问殿下,程四娘子来访所为何事?”
“这……”李泰暗瞥一眼正吹胡子瞪眼的李世民,谨慎答道:“不敢瞒父皇,程四娘子之前与儿臣有些误会,是为解开误会而来。”
果然跟程俊所言并无出入。李世民示意王德继续往下问,王德便道:“据武德殿的下人称,殿下与程四娘子有过一番密谈?”
我身边竟有父皇的眼线……李泰这念头闪过,随即战战兢兢道:“的确,程四娘子为显诚意,主动将酿烈酒之法相授。但儿臣以为毕竟是程家的不传秘技,被别有用心者窃取就不好了,所以才与程四娘子密室详谈。”
见李泰将这一番也认下了,王德面色一变,加重了语调问道:“那请问殿下,程四娘子从密室出来,便浑身是血、衣衫凌乱,脖颈手腕皆有勒痕,后背上更是有一条寸许长的刀伤!究竟是为何?!”
“这……你说什么?!”李泰竟如同一只充了气的皮球般“腾”地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她在密室中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转眼便弄了一身伤痕!她……”
他说至此,突然心念意转明白了,切齿道:“程四娘子!这个狡猾的女人!她竟如此陷害于我?!”
“啪!”李世民忍无可忍地将一只玉龙笔洗砸了过来,正摔在李泰身前,怒喝道:“陷害你?你自己也说,人家之前好好的,我倒要问你:她手无寸铁,如何能自己背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来?!”
李泰顿时被问愣了:是啊,这根本是个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李世民却爆发了:“敢欺凌女眷,却不敢承认!朕该说你霸道,还是说你怂蛋?!
你也不必再费心狡辩,该知道的,朕都早已一清二楚:你巧取豪夺程家的酿酒秘方不成,便派人放火烧程家的酒坊,派死士刺杀程四娘子!你这些不要脸的做派,与地痞恶霸何异?!”
见这些事竟一件件被父皇抖出来,李泰彻底慌了,“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父皇!父皇听儿臣解释!这些都是我手下人干的,儿臣并不知情啊!”
“出了事便推给手下人,你倒机智啊!”李世民豹眼一瞪,“那豢养死士,也是你手下人所为?”
李世民一扬手,那枚大嘴兽的铜符便“当啷”落在了李泰面前。李泰战战兢兢捡起来,只看了一眼便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