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你私宅的死士暴露,朕断断不敢相信:李承乾谋反之夜,你倒是给朕演了一出好戏呀,一边哭求朕保住你的命,一边却想要你亲弟弟的命!”
窗外“咔嚓”划过一声惊雷,照亮了李泰极度恐惧的脸,脸上的肉都抽搐成了怪异的形状,喉咙里发出几声不清晰的呜咽:“父皇,父皇,我……”
“连弑杀亲弟这样的事都干得出,你也就没什么不敢干的了!”李世民索性将那本账册也仍在李泰脚下,“结交封疆大吏,与异邦暗通款曲,这些于你而言,自然不在话下了!”
一件件实锤,一桩桩大罪,从自己的父皇口中说出来,李泰终于被彻底击垮了,他浑圆的身形甚至再保持不住跪姿,如同一坨没了筋骨的腐肉似的,瘫倒在了地上。
李世民居高临下,怒其不争地望着这个曾让他无比骄傲,如今又让他无比失望的儿子:“青雀啊,在朕的诸多皇子之中,朕一直对你宠爱有嘉,能给你的、不能给你的,朕都给了你!你是个聪明人,理应知足知进退,可你却胆大妄为,做下这许多忤逆之事!你告诉朕,这究竟是为什么?”
正伏在地上的李泰,一张胖脸颤了颤,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为活着!”
他突然笑了一声,重新跪直了身体,一字一句道:“父皇心里其实最清楚:身为嫡皇子,从一出生便是争,争恩宠、争权势、争地位。因为不争便是死,不是九五之尊便是黄泉碧落!我不想死,所以父皇,我不得不争!”
他这句肺腑之言,倒是道出了天家的辛酸。李世民满腔的怒火也骤然浇熄不少,长叹一声道:“青雀,朕知道,你素来是有野心的。你从小聪慧,好学勤奋,所有皇子里,你是最能读书的一个,也是学问最高的一个,朕实慰之,亦以你为荣。
李承乾谋反被废之后,朕实有念头,欲让你入主东宫。但朕亦想到,你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尚年轻气盛、缺乏世事历练,贸然身居高位、手握重权,难免不被这权势蒙蔽,被别有用心者蛊惑,被声色犬马消磨,亦如李承乾般迷失了本心,于你的将来反而不利。
且朕自以为正值盛年,尚能执掌朝政,再荫蔽你们十几年,给子孙留下一座固若金汤的大唐江山。故而,朕不打算冒然再立储君,且多给朕的儿子们些成长历练的时间。
然而,三省宰相们给朕上奏了一个消息,他们说魏王趁着清洗朝堂、肃清废太子余党之机,正全力出手,将自己的心腹、幕僚和门客们安插在被清洗过后的空缺官职上。几乎数日之内,你魏王便成了朝堂里最大的一股势力,速度之快,效率之高,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李泰猛地抬起头,望着父皇那张恼火而又失望的脸。他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安排,其实悉数在父皇的掌握之中。
李世民神情复杂地叹道:“青雀啊,你太心急了,为何要亟不可待地安插党羽进入朝堂,为何要刻意结交异邦皇室,争取封疆大吏的支持呢?你之所为,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与之前李承乾又有何区别?朕安知,倘若立你为太子,有朝一日你不会也起兵逼宫、谋朝篡位呢?!”
李世民话说至此,已是千般诛心、万分严厉,李泰终忍不住伏地大哭道:“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但这大错已然铸下,再无悔改的余地。
看着眼前嚎啕恸哭的李泰,李世民黯然叹道:“朕因心中的遗憾,格外注重伦理纲常之道,自幼便教导你们君臣父子、兄友弟恭,便是希冀你们兄弟能够恭谦和睦、相互扶持,莫要如朕的兄弟一般……
可惜呀,青雀你自幼饱读圣贤书,却未能领会先贤仁者爱人的奥义,未能铸就博大的胸襟和纯良的心性。朕甚是担忧,倘若真让你坐上储君之位,待百年之后,如晋王李治、吴王李恪、齐王李佑者,他们安能留得性命在么?”
他话说至此,李泰垂首哭泣之余,神色亦颓靡下去。从父皇的话里,他已敏锐地听出:因为他的心急、他的自以为是,让他在父皇心目中彻底失去了信任!
那座原本与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东宫凤凰门,却突然变得无比遥远。
李泰将肥壮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他不甘心,万分地不甘心,索性跪着向前爬了几步,一把抱住李世民的腿,悲泣道:“父皇!儿臣罪该万死!可儿臣斗胆问一句:若其他兄弟为帝,父皇焉知他不会对儿臣痛下杀手?!”
李世民缓缓摇头道:“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纯善如雉奴者,就绝不会对自己的兄弟举刀相向。”说罢,又挥手道,“你既在长安留驻多年,过了暑天,便往扬州就藩去罢!”
李泰瞬间愣了:身为皇子,倘若被赶回封地,就注定了此生与皇位无缘。他瞬间扯住李世民衣襟,大哭道:“求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儿臣今后只想留在父皇身边伺候,潜心读书、一心尽孝,再无一点他念了!”
但任他百般哀求,李世民已心灰意冷,抽出自己的衣襟,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徒留李泰万念俱灰地瘫倒在地上,一双眼睛都黯淡了下去,许久,方慢慢握紧了拳头,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蒋晴!!”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月余过去,暮春的杏花微雨过后,已是青草池塘处处蛙的初夏时节。
天气渐热,于伤口愈合却是不好。蒋晴后背的伤着实的折磨了她许多时日,时常半宿半宿地疼。她疼得睡不着,程俊便陪她睡不着,翌日却脾气比谁都大,只说是程家的大夫医术不精,或是治疗不用心,要好好教训一顿,吓得程家两个住家大夫每每往岁勉阁来,都低眉塌眼浑身打颤,拗出了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怆气质。
幸而这一月来无甚烦心事。小崔氏自.宫中总管王德来探望蒋晴一趟,便对蒋晴有几分忌惮,很是安静了一阵子。而宫里传来消息,魏王李泰将于中秋过后,往扬州就藩去。
这对蒋晴而言,倒是个极大的好消息。她舒心之余,背上的伤似乎也愈合得快了些,终在一个月后渐渐不疼了,只是留下一道淡红色的伤疤。
“还好疤痕在背上,无甚碍事的。”
前来探望的二嫂杨氏笑劝道,“依然是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儿!”
“二嫂嫂惯是疼我,说话像抹了蜜似的中听。”蒋晴笑道,伸手抚上杨氏微微隆起的小腹,“我这小侄儿,就快出生了罢?”
“早呢,如今不过四五个月光景。怀胎十月,还有大把的苦日子要熬呐。”杨氏说着叹了口气,“其实,我宁可这小东西待在肚里,一朝分娩的时候,那才真是撕心裂肺,鬼门关上走一遭呢!”
蒋晴不禁想起古装剧里那些生孩子的桥段,产妇像上绞刑架似的不停挣扎嘶吼,还有那动不动就出现的“血崩”,分分钟要了产妇的命。
蒋晴不禁有些担忧,问道:“生孩子……很痛苦吗?”
“可不是!”杨氏叹道,“我当年生大哥儿那会儿,疼得差点儿就没撑过去!可养好了之后,还是得生啊!”
对这个年代女人的想法,蒋晴颇为不理解:“既然生孩子如此难捱,何必一门心思再生?”
“你看我那院子里,我才生了一个嫡子,那两个妾室却接二连三,庶子庶女添了几个!你说我这个当家主母能不努力么?”杨氏叹道,“咱们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不就靠几个儿子傍身,求个地位安稳么。”
杨氏说罢,又拍拍蒋晴的手背,语重心长劝道:“四弟妹你呀,虽说如今你这院子里清静,可你也该赶紧张罗着要个孩子了,不然今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这话说到了蒋晴的羞涩处,揶揄道:“二嫂嫂说得是……”
杨氏见她支吾,不禁笑道:“莫不是我方才说生孩子痛吓着了你?其实也不都那么难捱,生得平顺也是有的。洞房花烛夜的疼你是受过的,比那个也痛不到哪里去!”
这话愈发说到了蒋晴的尴尬处,不禁脸都红了,支吾问一句:“洞房夜……很疼么?”
杨氏微讶:“弟妹说什么?”
蒋晴见险些就暴露了,忙改口道:“我那时还好了,只不知道别人疼不疼……”
杨氏便有些促狭笑道:“那说明四弟是个知道体恤人的,不像我们家二郎,哎呦呦,洞房夜把我给折磨的,感觉人都要撕两半儿了,哭求他他还不停手,啧啧……”
杨氏说得自己脸颊发烫,嗔道:“看我,都半老徐娘了,还跟你提那昔年的臊人事做什么。你且好好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蒋晴便起身送了送杨氏,又回到屋里,却从箱笼里将一只红罗肚兜拿了出来,展开来端详一阵,上面绣着百合莲子图案,称为‘百子衫’,求多子多孙之意。
这肚兜,是她娘亲蒋夫人前几日托人给她送来,虽未多说什么,但意思却很明显:你嫁入程家已一年有余,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须得赶紧努力替程四郎绵延子嗣才是,否则若被程家退货,我蒋家可是拒收的。
蒋晴看得脸红心跳不已:自从上回被程俊一通求.欢示好,她心里也不知不觉间萌发了一颗缠绵的小芽儿。这几日她伤势渐好,眼见程俊盯她的目光越来越灼热,蒋晴深知,圆房这一关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