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倒没想过这么多:“二皇兄的意思是……”
“民间有句俗话,叫做‘打蛇打七寸’。皇妹只要能捏住蒋晴的要害,就不怕她不乖乖就范!”
高阳是个直肠子,素来以“仗势欺人”为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耍阴谋诡计实在不适合她,只得再度求助道:“请教皇兄,如何拿捏蒋晴的要害?”
关于如何狠狠设计蒋晴,李泰在来前已然细细思量过,有了个既周密又狠辣的主意,此刻故意宕开一笔道:“前几日春闱落定,仕子张榜。皇妹可知,今科的主考官是谁?”
科举考试乃是国之大事,高阳身为天家女想不关注都难:“听说是御史大夫蒋清晖?”
“不错。”李泰狡黠一笑,“这位蒋大人不是别人,正是蒋晴的亲生父亲!愚兄倒是听闻些事情:这位主考官蒋大人,可不似传说中那般正大光明。”
高阳这回听懂了:蒋清晖这是有把柄拿在了李泰手里。“皇兄的意思是,咱们可以用蒋清晖要挟蒋晴,让她乖乖就范?”
“皇妹真是冰雪聪明,与愚兄心有灵犀呀!”李泰笑道,“生父和相公,蒋家和程家,皇妹以为,蒋晴会如何抉择?”
蒋晴正在醉月楼忙碌,忽见小伙计引着个婆子匆匆往柜台方向来,待走近了才看清,那婆子不是旁人,竟是蒋府的下人牛妈。
不等蒋晴开口问,牛妈便扯起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道:“姑娘快回去一趟吧!蒋府出事了!”
蒋晴顿时骇得一惊:“出什么事儿了?!”
“就在今早,府上突然闯进来十几个官差模样的人,说是大理寺办差,二话不说便把老爷给押走了!”
听说是亲爹出事,蒋晴立即吩咐人备车,火速赶回了蒋府。
她娘亲蒋夫人早已哭得泪人儿一般,见蒋晴回来立刻扑上来,拉着她手呜咽道:“晴儿啊!你父亲堂堂御史大夫三品官,怎么能说抓就抓走了呢!如今你两个兄长皆放任外地,一时间也赶不回来,咱们孤儿寡母的可如何是好啊!”
蒋晴忙劝道:“阿娘莫急,爹爹身为三品官,又深得陛下器重,便是大理寺卿也不能不忌惮几分,不会让爹爹吃苦头的。”
她如实劝慰一阵,蒋夫人才稍稍平静了些,蒋晴扶她在软榻上坐下,又捧了杯参茶侍奉她饮了,这才问道:“官府抓人定是事出有因,他们可有说起,是缘何抓了爹爹?”
“不知道啊!”蒋夫人仍有些惶然,却努力回忆道,“早上天还没亮就有人砸府门,说是大理寺的差役要见老爷,我那时尚未起床,迷迷糊糊见你爹起身出门去,稍倾便闻前院里喧哗一片,依稀还听见你爹大声怒斥‘吾乃正三品御史大夫,尔等岂可妄自抓人’,我一下子就给吓醒了,赶紧披衣起身往前院去,可到得前院已是人去楼空,你爹他……已经被大理寺的人给带走了!”
蒋晴心念意转:唐代对于重大刑律案件实行“三司会审”制,便是由大理寺与刑部、御史台会审,会审的三方官员称“三司使”。老爹身为御史大夫乃是“三司使”之一,与大理寺卿理应关系笃厚。但如今大理寺不打招呼便动手拿人,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此事背后,有来头更大的主使。
他正思忖着,却忽见一个蒋府下人仓皇来报:“夫人不好了!方才有老仆来报,说徐家表少爷今日一早,也被官差押走了!”
“明义?!”蒋夫人刚稍平静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怎么连他也……”她眼圈一红又哭了起来,“明义好不容易进士及第,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向你姨母交代呀!”
蒋晴愈发头大:老爹的事儿还没整明白,如今又搭上一个表兄徐明义……“阿娘先别哭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弄明白我爹和表兄究竟所犯何事,才能想法子救人呐!”
“对!对对!”蒋夫人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得想法子去大理寺打听打听……可你我皆是妇道人家,对官场之事两眼一抹黑,从何打听去啊!”
蒋晴眼眸一轮,道:“阿娘莫急,有个人一定知晓各种缘由!”
她安顿好了手足无措的蒋夫人,便动身回程府去,下了马车急匆匆往云天阁寻程魔王去。
程咬金仿佛早料到她会来,见面便直截了当道:“你父亲之事,我已派人向大理寺孙卿打探过了。”
蒋晴内心升起一抹感激:“多谢父亲挂怀,敢问我爹他究竟所犯何事?”
程咬金阴沉着一张脸,缓缓开口道:“今科春闱取仕,你父亲担任主考官,原本已是尘埃落定。然昨日突然有人向大理寺检举,说你爹身为春闱主考却滥用职权、假公济私,在考前向自己的内甥泄露了试题!”
难怪徐明义会被抓,蒋晴恍然:“举报我父亲泄题,可有证据?”
“问题就是证据确凿,并非空穴来风。”程咬金叹道,“据说大理寺的差役搜检那徐生的住所时,从炭火盆里寻到了半页未烧尽的纸,正是考试前两日你爹写给他的信,信中明明白白抄录着省试试题,还嘱咐徐生切莫声张,认真准备等等。”
蒋晴立即质疑:“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据说那信确是你父亲亲笔字迹,且经徐生的下人证实,的确是考前两日送来,徐生读后面现喜色,又唤人置火盆焚烧。证据确凿,否则大理寺也不会贸然到蒋府抓人。”
眼下事实如此,蒋晴一时也无法替他爹蒋御史开脱些什么,只得躬身道:“儿媳明白了,多谢父亲据实以告!”想了想又忍不住道,“儿媳斗胆,恳请父亲从中斡旋一二,救我爹爹性命!”
程咬金却面现难色,道:“亲家有难,老夫自是不愿袖手旁观。蒋御史那老匹夫虽说古板顽固了些,却是个难得的清官贤臣,说他舞弊老子都不信!”
他“哼”了一声,话锋一转道:“然此事恐怕并非栽赃陷害那么简单,背后必定大有文章!”
“父亲也认为,此事有人幕后指使?”
“那是自然!”程咬金冷哼道,“你不妨想法子去问问你爹,近来在朝中又与何人结了仇。不过依他那个倒霉性子,不久前查吐蕃使节贿赂案时不遗余力,牵涉了不少官员和世家的利益,如今朝野内外恨他之人,比恨老夫的人都多,哪个出手都不足为奇!”
蒋晴听得满额黑线:自命清高、四处树敌,蒋御史你能平安活到今日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然更值得寻味的,是陛下的态度。”程咬金继续道,“你爹先前因出身清流、刚正不阿又敢于铁面直谏,颇得陛下青睐,曾亲口称赞你爹有魏征之风骨。可这一年来,老夫眼见陛下对你爹的谏言采纳得越来越少,置之不理甚至当庭训斥的却越来越多。尤其近些日子,陛下两次在朝会上提起重修兴庆宫之事,皆遭到以你爹为首的御史文官的强烈反对。陛下虽当场未说什么,但内心里对你爹这个谏官自有些不耐烦。
此番你爹被大理寺收监,陛下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可直到如今也没有任何口谕传出,态度不言而喻。我等做臣子的倘若贸然去求情,只会适得其反。”程咬金叹道,“今时不同往日,连魏征老儿都甚少在朝堂上发声,唯独你爹,看不透哇!”
他这话让蒋晴的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她爹蒋御史出身清流,身后没有世家望族支持,这些年能够身居高位,全凭皇帝李世民在背后撑腰。可如今随着天下太平,李世民也渐渐滋长了骄傲自大的情绪,时不时对朝中百官透露出“诸卿,我不想努力了”的态度。
帝心欲糜,自然再听不进逆耳的忠言,对于动辄对他指手画脚的御史谏官也心生嫌弃。
倘若此事乃是陛下授意,要处置掉蒋御史,求个耳根清净,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蒋晴不由握紧了拳,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骤然而来的疼痛感反而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敛裙俯身跪下,对程咬金道:“儿媳不求父亲能替我爹开脱求情,只恳求父亲两件事:其一,请父亲卖个面子,知会大理寺孙卿,让我爹和表兄莫在狱中受苦。其二,我需往狱中见我爹一面,当面问情事实真相,方有一线生机。”
程咬金沉吟片刻,道:“这两件事都不难,我即刻派人去安排,你且回去等消息便是。”说罢,又破天荒地宽慰一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依老夫看,陛下不会要你爹性命,最坏不过罢官革职、发回原籍而已。即便蒋家倒了,你依然是我程家的儿媳!”
蒋晴心中竟油然升起一股温暖,诚恳叩首道:“多谢父亲!”
程魔王在朝中积威甚重,大理寺卿孙正再不情愿,为了不被程老公爷邀去爬山计,也不得不卖他个面子。蒋晴回到娘家不久,便接到程不输送来的一面龙武亲军腰牌,让她尽快乔装改扮一番,拿着这腰牌低调探监去。
先前程俊被诬陷蹲监牢之时,蒋晴已然来探过一趟,此番算是轻车熟路。加之大理寺的狱卒听说又是程家人,想起先前那位坐牢如度假的程家小祖宗,皆是满心的后怕,对于此番程家人的探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表示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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