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程俊从太极宫下了差,刚一回到程府便听说蒋家出了事,顿时急了:“我岳父被下了大理寺监牢?!”
“千真万确啊小爷!”程不输道,“晌午便有人给四娘子报了信儿,四娘子便急急赶回蒋家去了!”
“这天大的事儿,岂是她一个女人能抗得起来的?我得即刻往蒋家寻她去!”
程俊拔腿就要走,却又被程不输拦下:“我的小爷啊!即便你这会儿子去了蒋家,又有何用啊?”
“出事儿的是我岳父!我岳母和娘子必定心急如焚,搞不好正哭天恸地,我得去劝慰劝慰啊!”
程不输无奈道:“即便您把她们娘俩都劝好了又有何用?您岳丈依然在大牢里出不来呀?小爷你听我一句:当务之急不是去蒋家,而是去找老爷,求他出面帮忙,才有希望救您岳丈出来呀!”
程俊不得不承认,程不输这小子的脑袋比他灵光许多,这话算是一语破的,“没错!我爹跟陛下交情笃厚,倘若他老人家愿意在陛下面前替我岳丈求情,兴许还有救!”
程俊一敲拳心,转身便往云天阁寻他爹去。
他急匆匆行至云天阁门口,刚要往里冲,却忽闻身后一个令人不悦的声音响起:“呦,四弟这急头白脸的,是要往哪里去?”
程俊头也不回:“我找我爹有要事!”
“那可不巧了!”小崔氏不疾不徐道,“老爷今夜当值,半个时辰前已然往宫里去了!”
程俊脚下一滞,暗啐一声“真倒霉”,便转头要走,却又听大嫂小崔氏阴阳怪气道:“四弟若是为蒋家之事来求老爷,我劝你大可不必了!”
程俊对小崔氏早就满心厌恶,此刻见她幸灾乐祸地说风凉话,心中更是光火,冷声道:“我岳丈家的事我自会管,大嫂就不必多操闲心了!”
“你以为我愿意操心?”小崔氏嘲讽地笑了一声,“我只是不愿看你剃头挑子一头热,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心提点于你,你若执意要当那头顶冒绿的冤大头,我也无话可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崔氏施施然绕到程俊面前:“午后时分,你娘子蒋晴已然来求过老爷,不过可不是为了她爹,而是……”她眉毛一挑,一字一句道,“为了她那姨家表兄,叫什么徐明义的。”
“徐明义?”程俊有些愕然,“他跟这事儿有何干系?”
“只怕四弟你还没弄清楚其中的端倪罢。你岳父蒋御史被抓,是因为官差在徐明义的书房内搜出了蒋御史写给他的亲笔信,上面正是今科省试的试题!也就是说,蒋御史假公济私,私授试题给自己的内甥,帮助他进士及第,如今东窗事发,二人双双落网!”
小崔氏交代罢事由,又话锋一转,道:“可叹你那位贤良淑德的娘子,听闻此事后大惊失色,哭着来求老爷帮忙做主,却不提亲爹身陷囹圄,只口口声声求老爷救救她那表兄,说她与表兄自幼青梅竹马,深知其为人正直又才高八斗,断不会做出这等舞弊之事。又说表兄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一朝中第,断断不能因此事而耽误了大好前程!
老爷听她这不知廉耻的话很是不悦,当场便断然拒绝,说这科举舞弊的案子干系极大,程家不便插手。蒋晴自是不甘心,又跪地哭求许久,奈何老爷就是不松口,她也只得悻悻而去!”
程俊听得咬紧了牙:“你胡说!我娘子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定是你又故意往她身上泼脏水!”
“我胡说?当时我恰好在母亲房内替她捏肩,你娘子哭天抢地闹出的响动可是不小,我想听不见都难!”小崔氏望天打个哈哈,“你若不信,大可找云天阁的下人们问问,你娘子午后时分是否来找过老爷!”
程俊对她的话本是不信,但看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又不能不纠结:蒋晴她……当真豁出面子不要,去为那个风骚表兄徐明义求情?
小崔氏见他面色阴晴不定,显然是有所动摇,便忙不迭地火上浇油:“我可是早听说过,四弟妹出阁前,跟她那位表兄感情笃厚,时常一道赏花弄月、吟诗作对,蒋夫人还有意将她许配给表兄徐明义。倘若不是陛下谕旨赐婚,想必四弟妹早就成了徐夫人了!”
小崔氏说着,见程俊一张脸已是铁青色,心中暗爽,索性再加上一把猛火:“我还听说,四弟妹在成亲的前日,因为心念表兄,不愿家入程门,不惜留下一封绝笔信,三尺白绫自挂房梁!”
“……什么?!”这话彻底扎了程俊的心,他骤然瞪圆了眼,额角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你胡说!”
小崔氏有恃无恐地阴笑一声道:“胡不胡说的,四弟去寻蒋家的人打探打探便知。”
小崔氏煽风点火完毕,见程俊已然处在暴走的边缘,又叹了口气,换个劝慰语调道,“四弟呀,你年少涉世未深,对这男女情事又能懂得多少?
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于女子而言,豆蔻初恋是心头一辈子的白月光,任你对她今宵柔情万种,也比不过当年的青梅竹马。平日里兴许看不出来,一旦到了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心中到底念着谁、想着谁,就瞒也瞒不住了!”
小崔氏说罢,见程俊遭了雷劈似的,一动不动愣在原地,不禁心中暗爽:你这小混账也有今天!却故作怅惋地用扇子拍了拍程俊的肩膀,轻声道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四弟也需看开些”。说罢,便扭着干瘪的臀得胜收兵去了。八壹中文網
程俊感觉整个脑袋都木了,全然忘记了来云天阁的初衷,空空荡荡的脑海中只反复回响着小崔氏的话:
“四弟妹出阁前,跟她那位表兄感情笃厚,时常一道赏花弄月、吟诗作对……”
“蒋夫人还有意将她许配给表兄徐明义……”
“四弟妹在成亲的前日,因为心念表兄,不愿家入程门,不惜留下一封绝笔信,三尺白绫自挂房梁!”
程俊真的很难想象:理智如她,冷静如她,一颗心比金子还硬的那个她,爱钱胜过爱一切的那个她,会冲动到自戕,宁死也不愿意嫁给他程四郎!
“不会的……不可能……”程俊用力摇头,继而一脚踹在旁边的石柱子上,“去他娘的表兄表妹!去他娘的青梅竹马!”
说罢,便转身往蒋家奔去。
有些事,他必须亲口问个明白。
然令程俊失望的是,他此番再度扑了个空。
“出去了?!”程俊一双眼睛都瞪出了血丝,“天都黑了!大晚上的她一个女子去了哪里?!”
“姑爷您您……您莫急!”
对于蒋府这位姑爷,牛妈之前统共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婚礼上,但见这位霸道姑爷一掌撂翻了三五个拦门的傧相;第二次是在回门之日,这位雷人姑爷三言两语便将蒋老爷气得撅了过去,险些撒手人寰。
是以在牛妈心目中,这位姑爷就是个三国猛张飞般的存在,取人项上人头如同砍瓜切菜,三声能喝断当阳桥,实在是个惹不起的狠角色。
此番见霸道姑爷一瞪眼,牛妈顿时心肝五脏一阵乱颤,吓得什么都说了出来:“我家姑娘她……往徐宅去了!”
“徐宅?哪个徐宅?”
“就是……就是表少爷徐明义的宅子!”
“徐明义!又是徐明义!”程俊在心里再度将徐明义活剐了一遍,烦躁地在屋内转了两圈,向牛妈问道:“徐家在何处?”
牛妈颤颤巍巍:“听说在崇化坊东。”
见程俊跨出门去,牛妈刚暗松了口气,熟料这小霸王又掉头回来,恶狠狠盯着她道:“我问你件事,你需如实作答!”
牛妈此时只求放过,赶紧点头如捣蒜道:“姑爷尽管问,老奴知无不言!”
“蒋晴出嫁前日,曾悬梁自尽?”
蒋晴忽觉后颈一阵凉飕飕,不禁转头向后张望了一眼,却只见寂寂夜色,空无一人。
她不禁缩了缩脖子:夜黑风高、登堂入室……头回做这梁上君子的勾当,还挺瘆得慌。
偏身边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嗓音却难掩激动:“我还是头回干这样的事,真是太刺激了!”
刺激你妹……蒋晴不悦地瞪了身旁的程姣一眼,她识相地立刻捂住嘴,安静了片刻又忍不住抱怨,“都半天了,铁头哥怎么还不来开门?”
蒋晴实在不能理解这丫头何时跟铁头搭上了关系,铁头又何时变成了“铁头哥”。今晚她明明只是派人去将铁头招来,却不料召唤兽身后还跟了这么个拖油瓶,听闻是夜黑风高登堂入室的违法之事,更是激动得当场蹦迪,赶都赶不走。
程姣刚抱怨罢,便闻门板后发出“当啷”一声轻响,显然是门锁被弄断的声音,随即徐宅后门被推开一条缝,门缝中露出一双白眼睛,示意她们可以进来了。
蒋晴四下望了望,便拉着程姣闪身进了门,向候在门口的铁头确认道:“徐宅内无人?”
“我方才已查探过,徐宅内空无一人,大门和正堂皆被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