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犹豫,武大忍不住劝道:“毕竟事关令尊的身家性命,兹事体大呀!您若磨不开面子,我替您求去!”
蒋晴觉得武大说得有道理,便颔首道:“也好,你便替我跑一趟程家,邀三爷来醉月楼与我一见。他若愿意来,此事尚有希望;他若拒绝……我也无话可说!”
武大来到程府听雨阁时,适逢程处弼正被下人伺候着,试穿大婚时的喜服。
武大不敢打扰,便垂首候在门外,眼见整个听雨阁布置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心中不禁感慨:程四娘子刚被休出门去,程府便张罗着迎娶新妇,果然高门大户最是无情,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武大等了许久,方等到程处弼忙完,赶忙经下人通禀进得门去,小心翼翼地转述了蒋晴相邀一见的意思。
程处弼眉梢挑了挑,表情甚是微妙问道:“她让你来的?”
“正是。”武大拿不准这位程三爷的态度,自作主张补上一句,“程四……蒋娘子说三爷您最是重情重义,念在昔日情分上,断不会对她袖手旁观的。”
“昔日情分”这几个字,让程处弼心中的弦动了动,于是点头道:“好,我去见她。”
程处弼在醉月楼的雅阁与蒋晴相对而坐,见她瘦成了巴掌大的脸上不施粉黛,青丝乱挽不戴钗环,一派凄楚落魄中偏又带着病西子般的唯美,不禁心旌微动,开口叹道:“四弟妹受苦了!”
蒋晴抬眸道:“多谢程三爷赏光前来,但妾身已与程俊和离,再无半点关系,还请三爷改个称谓为好。”
程处弼忙道“失言勿怪”,心中却暗爽:她与程俊再无半点关系,这不正是他苦苦等待、始终希冀的结果?
于是脸上关切逾胜,柔声道:“不知蒋娘子邀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蒋晴道:“知道三爷在长安城中手眼通天,事关家父生死,妾身有一事相求,不知三爷能否垂青施以援手?”
程处弼挑了挑眉梢,道:“蒋娘子但说无妨。”
蒋晴便将那信笺纸的质地又叙述了一遍。待她说罢,程处弼心中已大致有数,面上却做个为难状道:“这样的纸极不常见,在下需派人细细查访一番,一旦有结果,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蒋晴忙起身行礼谢过,熟料被程处弼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手腕,口中道:“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蒋晴一时大窘,想用力抽出手来,偏被他抓得紧紧,拇指在她光洁如玉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才松开手,一脸得逞笑容下楼去。
待他走后,武大进屋来,见东家正涨红了一张脸,胸口急剧起伏,以为二人谈得不拢,问道:“东家怎么了?程三爷不愿帮忙?”
蒋晴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垂眸道:“倒没说不愿意,只说派人去查。”
武大见她有些魂不守舍,想是累了,便不再多问什么。
程处弼办事的效率一如既往地高,翌日傍晚时分,武大便派人往蒋家传信儿,说程三爷来了,正在醉月楼后院厢房等着。
彼时蒋晴正待在父亲蒋清晖的书房里,将他平日的信函、奏折等一封一封地拿出来细细观看,试图从笔迹上再找出些线索。听武大传讯赶忙放下笔,整了衣衫往醉月楼去。
蒋晴推开厢房门,见程处弼正坐在蒲团上自斟自饮。他今日穿一身月白色银纹圆领袍衫,头上玉冠束发,倒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模样。
蒋晴心系父亲,对他的刻意打扮并不上心,行礼罢便直截了当问道:“三爷可有消息?”
程处弼望她一脸焦急模样,悠悠然道:“打探到了,蒋娘子所说的那种纸,名叫天香绢纸,原产地是湖州,以做工精细、材质上乘而著称,故而价格也是不菲,每卷纸能够售卖到五两银子。因为价格太高,长安城中的纸行也甚少购入,除了胜业坊的……”
“哪家?”
程处弼说至此,却刻意顿住,掂起酒杯道:“蒋娘子莫心急,如此良辰美景,且坐下与我对饮两杯。”
蒋晴明知他在卖关子,咬着牙道:“兹事重大,还请三爷先把话说完,再饮酒不迟!”
程处弼挑眉望她一眼,仰头自饮了一杯,道:“愚兄今日心绪不佳,唯有借酒浇愁。”
蒋晴无可奈何,只好在他对面坐下,提起酒壶将酒斟满,道:“听闻三爷不日即将大婚,正是喜事将近,何愁之有?”
程处弼却垂下眼眸苦笑一声:“是啊,大婚将近……蒋晴啊,我要成亲了……”
蒋晴头回听程处弼唤她闺名,不禁有些别扭,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问道:“三爷对与王家的婚事,不满意么?”
“不满意?”程处弼苦笑,仰头又灌了自己一杯,“太原王氏乃是名门望族,王氏嫡女身份高贵。为谋这门亲事,母亲可谓煞费苦心。能娶妻如此,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你还在这里无病呻吟个甚?蒋晴暗自腹诽,正欲提壶再斟酒,纤纤十指却猝不及防地被一把抓住。
不等她反应,程处弼的脸却骤然凑近,一双微醉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她,口中喃喃道:“可我心中已有个你!从在程府后花园遇见你的第一面起,你便如同一只翩翩蝶儿飞入我心,从此挥之不去!我睁眼是你,闭眼是你;酒醉时看见是你,清醒时想着也是你!你早已牢牢占据我心肺,深入我骨髓!我倒要问你,我要将那王家女放在哪里?!”
蒋晴骇然了:在程家时,她早察觉程处弼对她有些旖旎心思,却没想到他陷得这样深,这样重!
她正晃神间,却被他一只手捏住了下颌,一张脸也凑得愈发近,脸上却是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多少次午夜梦回,都在怨恨母亲替我拒绝了与蒋家的联姻!我本以为此生无望,只能看着你与老四双宿双.飞,没想到老天垂怜,竟让你离开了他,离开了程家!”
蒋晴下颌被捏得生疼,更是被他这浮浪的举动激怒,挣扎着道:“我已离开程家,与你更无半点关系!”
“谁说的?”程处弼索性欺身压上来,将她合身抵在粉墙之上,在她耳边道,“你如今已是弃妇,蒋家落难你更难再嫁。不如跟了我,我在府外另置宅院养你,从此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蒋家的事我亦担待,如何?”
蒋晴惊了,没想到一贯斯文君子如程处弼者,竟能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来!
眼见他越凑越近,蒋晴随即开始拼命地挣扎,口中大喊:“你这衣冠禽兽!你休想!!”
程处弼却毫不松懈,得意笑道:“你忘了,那天香绢纸的来路还捏在我手里,换句话说,你爹的生死正捏在我手里,你有什么理由不乖乖听话,嗯?”
说罢,便低头向她两片殷红樱瓣上袭去。
蒋晴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张口便咬,顿时一股血腥气在唇齿间氤氲开来。程处弼略抬起头,用指腹抹了一下唇上的血,眸光中更多了几分阴冷:“又不是黄花闺女,装什么贞洁烈妇?!今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蒋晴没想到程处弼蛮横起来,力气也如此之大,一声“救命”淹没在呜咽之中,竟是被他用帕子塞在了口中,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蒋晴瞪大了眼眸,绝望地看着眼前的混账开始解自己的腰带,一颗心荡落谷底。
虎落平阳被犬欺,难道真是上苍要亡我?
她绝望地闭上眼,任由一颗冰凉的眼泪滑落。
正当她万念俱灰之时,却忽听耳畔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再抬眼时,只见程处弼身形歪倒在榻上,正捂着额角指着眼前人大喝:“混蛋!谁让你进来的?!”
武大攥着烛台的手有些发抖:幸亏他留了个心眼,觉得程三郎今日神色有些古怪,便始终在门口附近守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主家的叱责,武大语气坚定道:“程三爷!您这是趁人之危!”
程处弼叫道:“她情我愿,有何不可?!”
武大摇摇头,将蒋晴口中的帕子扯出来,蒋晴爬起身来,发疯似的抄起桌上的铜壶,便要往程处弼脸上招呼,却也被武大眼疾手快的一把拦下:“东家冷静!”
毕竟如今还有求于他,你这一壶下去,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程处弼整理衣冠站起身来,望着气得瑟瑟发抖的蒋晴,嘲讽地笑笑,开口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方才的提议,你是否接受,若你愿意……”
“你痴心妄想!”蒋晴不客气地打断他,咬牙道:“你可以置卢国公府的体面于不顾,我却不能丢了蒋家的脸!”
“好个书香门第的落魄闺秀!”程处弼冷笑一声,“那我也乐得看着,你陪着蒋家一起自生自灭去!”
待程处弼走后,武大赶忙唤他娘子来替蒋晴整理衣衫、打水洗脸。待蒋晴情绪平静了些,方担忧问道:“东家,如今程三郎不肯吐露那纸的来历,咱们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