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众人去往城外二里外,到赵老五的客栈拿人时,赵老五正在厨房剁臊子肉。赵老五一身腱子肉,孔武有力,怒吼一声抄起两把菜刀一通挥舞,经不住身后一只脚踹过来以脸抢地,模样与狗吃泥颇为相似。
捆得跟粽子一样带回来,审。
这,谁主审呢?
端王萧文瑜表示不干他的事,他只是来做个自在看客。太子推脱自己年纪小,对审讯之事毫无经验。唯一可以担起审问之事的昭王,此时却侧着头一心一意和自家夫人低声私语,众人一副白日见鬼的反应,没有人敢喊他。
带昭王妃出来,是端王萧文瑜随口提议的。萧文瑜见自己这冷傲的九弟待夫人甚是温柔,有些好奇他温柔的下限在哪里,开玩笑似的提出该带弟妹出来走走,总闷在府里容易把人给闷坏了,没曾想昭王采纳了他的提议。
这个萧翾飞荒唐起来,也真是没有底线。
萧文瑜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他不大愿意相信,自己看作最大敌手的老九居然这么轻易地中了萧弘方那个废物点心的美女胭粉记,还对这女人用情至深。难不成是这筠贵妃的妹子有蛊惑人心的本事?也许萧翾飞只是将计就计……
那边大理寺卿苦嘉木整冠掸袍,转身入座,看一眼旁边那几位,暗暗叹气:不成体统。惊堂木往案上一拍,高喝一声,传狱丞押解嫌犯赵老五上堂。
白月在一旁偷偷打量那赵老五,翾飞带她来,就是因为她对这些杀人的事情比他们的了解要多很多,希望有她帮忙,能够加快破案的速度。
赵老五是个粗人,挺高的个人,长得壮实,昏黄出油的左脸一张狗皮膏药,和厚厚嘴唇上稀稀拉拉几根胡子甚是瞩目。发黄的麻布小衫里面是藏青色布衣黑色裤子,头发乱糟糟的,公堂之上支着脖子两眼瞧来看去,在苦大人看来很不成体统。
惊堂木一拍,苦嘉木大人喝道:“堂下何人?”
赵老五愣了:“弄啥?你们不知道俺是谁,就把俺抓来啦?”
苦嘉木一听,胡子一吹,来气了:“本官当然知道你是谁!”
“知道你还问俺作甚?”
白月在赵老五身上来回扫量,她的一只手被翾飞牵着,就势拿手指在翾飞手里写了几个字。停留片刻,翾飞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表示明白。
白月写的是:赵老五对事情完全不知情。
“本官就是要问,堂下何人,快快答来,怠慢了小心一顿板子!”一拍惊堂木,苦大人高声喝道。
“那你还讲不讲理了,说抓就抓,说打就打,欺负俺这老实人。算了,俺看你年纪不小了,记性也不好……俺叫赵老五,记住了没有?”
苦嘉木大人被赵老五的话噎住了,他前两天才办完五十岁寿宴,居然被说得像个七老八十的人,又要说什么,那边太子爷出声了:“苦大人,审案要紧。”
太子殿下的命令不敢不听,苦嘉木摆出一副苦哈哈的面容,又迅速收回。
一拍惊堂木,苦大人问道:“赵老五,上个月初七、初九、十三、十六,这个月初一、初二、初五,这些天晚上你都在什么地方啊?”
“店里没客人了俺就关门睡觉了呗,哪天都这样,好几年了都没怎么变过。”赵老五两眼一眨,像是觉得苦大人问得怪。
“这个月初五晚上你到底干了什么,好好想想。”
“这个月初五……就是四天前呗,”赵老五嘿嘿笑了,“那天,那天俺使十个铜板,睡了窑子里的翠儿姐,那娘们真叫一个……”
“够了!”本来垂着眼帘的翾飞抬头怒喝一声,吓得赵老五满脸的猥琐都消散无踪,乖乖跪在原地不敢动弹,苦大人也直抚胸口。
翾飞脸上冷峻淡漠,只有白月感觉到翾飞握住她的手加了几分力道,明白他是有些慌乱了。翾飞这个家伙啊,每天在她面前总是耍流氓,油嘴滑舌,听旁人讲起这种事情,却会不安。这次是这样,上次在去往登仙岛的船上,黎殇乔装成的说书人说起闺房故事,他也是这样。
上一次翾飞拉着她直接跑掉了,这次如果不是在公堂之上,估计他也能拉着她扭头离开。
苦大人把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赵老五,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大理寺,你会来到这里就是犯了重案,在这里讲的什么下流事!你是如何杀害彻丞相外孙女,和其他十余年轻女子,挖心取眼的?快快招来,如有隐瞒,大刑伺候!”
白月盯紧赵老五的反应,发现他惊愕得毫不虚假,磕磕巴巴,赵老五问:“谁……谁的外孙女?什么……什么心什么眼?”
苦大人拿手指点赵老五:“赵老五啊赵老五,死到临头你还要装傻充愣吗?”
赵老五更懵了,有些害怕,人就慌了:“不挨着啊大人!俺只是和窑姐儿睡了一觉,咋就死到临头了?俺没杀人!俺可没杀人啊大人你不能冤枉俺!俺杀鸡杀猪可不敢杀人啊!”
“你敢说你没杀人?”
冷冷一笑,苦大人手一挥,命人把证据呈上来。
端上来的是一个木盘,掀开盖在上面的绸布,里面摆放的是一些女儿家的东西:发簪,手帕,肚兜……
“这些东西你可认得?”苦大人问满脸虚汗的赵老五。
“俺没见过啊。”赵老五的脸比苦大人还苦哈哈。
“没见过,没见过它们是长了腿跑到你床下箱子里面去的?!”
“俺不知道,俺真不知道,”赵老五汗流浃背,“俺就去找了个窑姐儿,别的啥也没干!”
“好,你不认识那些东西,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跑到你床底下的。”苦大人又召来一份证据,这份证据让赵老五傻了眼。
赵老五剁骨头用的斧头!
“这东西你可认识啊?”
“这是俺的斧头,它——它丢了几天了!”
一切都是狡辩。苦大人指着盘子里的东西,愤怒地对赵老五说:“你为了一己私利,残杀了那么多良家女子,还拿走她们一两件贴身之物作为纪念。赵老五,被残害姑娘的物品在你床下被找到,你的斧头劈开的口子和死者胸前的伤口一样。铁证如山,你死定了,纵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说不破大天去!”
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赵老五瘫在地上,脸色铁青,嘴唇发白。似乎,连为自己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月在翾飞手心写了几个字,回头看他,他回以微笑。
白月写下的是:萧文瑜他们做得很漂亮。
直到要签字画押,赵老五才像回光返照一样从地上窜起来,用力挣脱抓住他的那些个人,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喊:“俺没有杀人!你们冤枉好人!俺没有杀人!你这个昏官!”
没哪个做官的受得了被人当面骂是昏官,苦嘉木气得胡子乱抖,直命令:“来啊,把他给我拉下去,拉下去!”
六王松了松腰,正要挂上自己招牌式的微笑,昭王慢慢悠悠开口了:“慢着。”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每个或安静或大叫的人听见。
昭王让他们慢着,所有人就都不敢再动。
赵老五眨巴两下眼睛,知道这是伸向自己的一棵救命的稻草,赶忙挣开拉住他的人,抢到翾飞面前跪下:“这位大人!小的真的只是睡了个窑姐儿,没敢杀人啊!”
“是吗?你不是为了拖延时间,为自己找的理由?”
“小人可以发誓!赵老五如果撒谎,天打五雷轰!”
点点头,翾飞看向苦嘉木,道:“此人这番叫嚷,传出去怕会损毁大人公正的名声。不如,就把那什么翠儿姐传唤来此当堂对质,也让他无话可说。”
六王本想说点什么反驳,没想到翾飞根本没给他留有余地。
心中不耐,只道这萧翾飞实在碍事。
苦嘉木倒是有些感动,冷面昭王居然会为他的名声着想,料想赵老五也翻不了案,便依着昭王的提议来了。
派两个腿脚麻利的下属去赵老五说的那个地方,把那翠儿姐传来。去了好久俩儿人回来,犹豫着,说是翠儿姐两天前死了。
中午起来吃饭,失足摔倒,太阳穴正好磕在桌角,当时就死了。
苦嘉木咧开嘴乐了:“赵老五,你找个死人替你作证,是不是不大好啊?”
白月瞥见六王唇边的笑意,并不意外。
做得漂亮,笑面虎。
赵老五再求翾飞,翾飞也不能再说什么,所有人都期望着赶紧破案,不想再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翾飞再说什么,就是摆明了和所有人过不去,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案子不是赵老五做的,他还不至于那么疯。
太子当即就要写奏折呈与皇帝,除非近期再有惨案发生,不然这赵老五杀人的罪名算是坐下,小命也要交待了。再久?再久点之后发生相同惨案,可以说是有人模仿赵老五作案,不是他们办事不利。
而且不会那么倒霉,每次都有丞相这样高官的孙女外孙女的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