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被送回昭王府，是在红菱失踪第二天的傍晚。

一个赶着马车的人停在昭王府门口口，将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红菱，递给守门的侍卫。

“这个姑娘是我从河里救下来的，中间醒过一次，说她是昭王府的，所以我便送过来了。”

守门的卫士哪里不知道这便是红菱姑娘，进进出出的，他们都认识，昨夜她失踪后，王府里派出人四处去找。

很开心地把昏迷的红菱姑娘接过来，告诉另一个侍卫好好在门口守着，他进去向王爷禀报。

等到再出来，送红菱回来的人已经走了。

问另一个侍卫怎么没留住那人，另一个侍卫说那个人走得可快了喊都喊不住，自己又不能擅离职守，怎么追？

红菱被送到了她自己的屋子，从昨夜到现在滴水未进的红夫人扑进来，看着自己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儿，听到侍卫说人是被从河里救出来的，不由得嚎啕大哭。

柯九把被子解开，见自己的女儿不对，将手搭在红菱的腕上，脸上疑云渐浓。

“红菱受寒了。不过还好，热度已经退下来了，该是救她的那个人帮忙祛的热。”

红夫人眼圈黑黑的，抓着红菱的手不放，像是她一松手，自己的女儿便又会跑出去做傻事一样。

“我错了，我这边回去把与宗政家的亲事退掉。红菱喜欢谁由她去，嫁给谁让她自己决定，我不再干涉了。”

翾飞走过来，把扔在一边的锦被拿起来看了一眼，无声地摇摇头。

白月见他这般，便也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这被子，看了又看，却没看出什么名堂。

翾飞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朝门口侍候的丫鬟招了招手，命丫鬟把这被子拿出去处理掉。

柯九与红夫人的注意力都在红菱的身上，没有注意到翾飞这番举动，以他们现在的心情，就算是注意到，也不会想多。

午夜时分，红菱醒了。

府里一派宁静，红夫人和柯九依偎着守护在她的身边。他们终于不再吵了，从昨夜到今夜，唯一女儿的失踪让他们明白了，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

红菱的眼珠转了转，无神地望着屋顶，对守护在身边的二人视而不见。

“红菱，你醒了！”红夫人凑上前去。

“红菱，娘想通了，不逼你回南稹去嫁人了。你愿意嫁给谁，全凭你自己的心意，娘亲不再逼你了，娘亲也不再和你爹吵架了，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一起生活，好不好？”

红菱只是望向屋顶，双目放空。

急得柯九又伸出手去号她的脉。

“娘，爹。”

红菱这一声“爹”叫得很自然，叫得柯九很感动。柯九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便是孤家寡人了，没想到，忽然间有一天蹦出来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喜欢了好一阵，最后发现这个孩子便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

“娘亲，你说得是对的。”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红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红菱说她哪句话说得是对的，便听得红菱又说下去：“我跟你回南稹，嫁给宗政家的公子。”

红夫人与柯九面面相觑，继而，红夫人笑了。

“你这孩子又淘气，娘亲不是在开玩笑。娘亲决定随着你的心意去，你愿意喜欢哪个便喜欢哪个，要嫁人那天，娘亲和你爹爹给你抬丰厚的嫁妆。只要你幸福了，爹娘就开心。”

红菱将头侧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抽了下鼻子，片刻之后又转回来，认真地对上红夫人的眼睛，说：“娘，我要嫁给宗政家的公子。”

“乖女儿，以前都是娘的错，是娘非要把你嫁到那没有人情味儿的高门大院之中。娘总认为，有名有利能供享受才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可是，昨夜你从王府中跑出去，我才明白，什么都不如家人，还有爱人重要。所以娘决定不再逼迫你了，宗政家的那个公子太过花心了，咱们不嫁也罢，要嫁，便嫁一个一生一世只宠你一个的。娘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伤了身子，好不好？”

红菱闻言叹息，明明是个才十三岁的姑娘，这一声长叹，却像是经历过半生的沧桑。

“娘，哪有那么多专一的爱？都是胡说，哄骗小孩子罢了。我便嫁给宗政家的公子，他花心，我现在是知道的，成亲之后他在外面找女人，我因为早就知道也不会多失落。他在外面玩女人，我在家里玩我的毒，两厢无事，挺好的。”

柯九与红夫人谁都不是傻子，他们从红菱的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红菱，你到底怎么了？”

两人揪着心，却见红菱摇摇头，盖好被子，侧过脸去将眼睛闭上了。

夫妻二人讨了个无趣，又不忍心打扰自己女儿休息，只好悄悄离去。

听到极轻的关门声传来，红菱才又睁开眼睛，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下来。

擦掉眼泪，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玉佩，坐起来，把玩了许久。

高高的举起手，做出向前投掷的动作，半晌，终究没能把东西扔出去。

放下那块玉佩，她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夜深了，翾飞在桌边借着灯火读书，白月百无聊赖，趴在床上手托腮瞧着他。

“翾飞，那床被子有什么问题？”

“嗯？什么被子？”

“包着红菱的那床被子呀，你在上面看出了什么门道，对吧。”

“没有，你想多了。”

“骗鬼呢，”白月俏皮地翻了个白眼，“告诉我嘛。”

“好吧，我告诉你。”

“说吧。”白月坐直身体，瞪大眼睛认真听着。

翾飞见她这这副好奇模样，哑然失笑：“那是太子府的被子，背面上花团锦簇的图案，是萧卓宸生母最喜欢的。”

“哦，是这样，难怪图案很像寻常百姓家的，料子却挺好的。萧卓宸的生母不是早就死了吗？看来他对她的生母那感情很深。他对红菱也是有感情的，不然为什么要救她。萧卓宸好像和他那个父亲不大一样，对了翾飞，萧卓宸的生母是怎么死的？”

翾飞拧着眉，不是很愿意去回忆那一桩往事。

萧卓宸的母亲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当时萧弘方还是太子，初懂人事，看上了卓宸的母亲，生下了萧卓宸。

这个卑微的侍女，并没能凭借自己生下的儿子平步青云，正相反，她因为某些事得罪了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被杖毙。

那年萧卓宸才四五岁的样子，亲眼看见母亲被人打死，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身后没有靠山，萧弘方对于这个儿子又不重视，太子府里随便哪一个都敢欺负他。直到了八九岁时，卓宸引起了先帝的注目，命运才被改变。八壹中文網

翾飞小时候偶尔能在宫里见到萧卓宸，能见到，通常是因为翾飞在庭院之中习武，一转身，便能看到一双怯生生的眼睛从门后望着自己。

“我问过下人，他们说你是大哥的孩子。你要过来一起练剑吗？”并没有比卓宸大多少的翾飞问。

然后萧卓宸就会转过身去，迈开腿逃难似的跑了。

而萧文瑜通常会在身边笑他：“老九，你喊他做什么？他是大哥与一个婢女生的，上不了台面。”

听到萧文瑜这么说，翾飞感觉不悦，那时他不悦，现在想想依然是不悦。

小时候的萧文瑜还不像现在那么会伪装，明里暗里对比自己身份低的人都是一副极为瞧不起的样子。

翾飞不悦，也因为皇后曾经跟他说过，她的儿子是嫡出的，翾飞和幼清的母亲身份地位不如她，所以，翾飞和幼清也不如她的儿子。

听见文瑜这样取笑那个孩子，有一种自己被取笑的感觉。

翾飞想和那个孩子说说话，可是他很少来宫中，见到了也怯生生的不敢说话。

直到卓宸被先帝重视起来，站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极力夸赞自己这个从边疆得胜归来的九王叔，全然不顾及自己父亲发白难看的脸色。

“那个孩子是个命苦的，所有苦楚的源头，便是他投胎为萧弘方的儿子。”

听完，白月默默不语。

许久，她才说：“奇怪呢，萧卓宸明明是舍不得红菱的。要是他觉得红菱的身份不配做太子妃，那么，正常的办法是向红夫人提出娶红菱做个侧妃什么的。为什么如此决绝，要红菱跟随红夫人回南稹嫁人？前些日子他还是满脸的孩子气，昨个儿见了眼神都变了，孩子气这个我是不信的，没见过哪个天真孩子给自己王叔送两个美女细作的。可是现在也变得太多了吧，昨天他来的时候你没见，身板儿笔直笔直的，眼睛里都是自信。”

翾飞合上书，侧头看着白月，两人大眼对小眼。

“萧卓宸找到强大的靠山，他不必再惧怕任何一方势力，也不必再伪装下去了。”

那，站在萧卓宸身后的强大靠山是哪个？

一道踉跄离去的身影浮现在翾飞脑海里，答案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