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妤昭抬眸看着裴昀依旧清隽如往昔的眉眼,嘴角微弯,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其实这些年,一路追逐折腾,都这么过来了,以往也没有那般敏感脆弱的心思,可是现在看着他坐在自己跟前,眉眼焦虑,她反倒是开始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有点累。
“宝宝?”裴昀有些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时妤昭回神,看着他眉间拧紧的模样,抬手摸上他的额间,裴昀微微低下头,叫她一抬手便能碰到自己。
“你不能再叫我宝宝了。”
“为什么?”裴昀动作一顿,呼吸微微一紧,眼神慌乱起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了,宝宝乖……”
时妤昭抿唇笑道,“你若是还叫我宝宝,日后我肚子里的这个出来了,那你要叫孩子什么?”
裴昀一傻,愣在原地,时妤昭眉梢轻挑,“怎么?看样子你好像不太高兴?”
裴昀还是傻愣愣的模样,只知道呆呆地看着时妤昭,孩子?
视线有些迟疑地微微往下,落到她小腹的那个位置,眨了眨眼,孩子?
他的宝宝,有孩子了?
而时妤昭看着他一副魂飞天外,久久不曾回神的模样,伸手推了推他,疑惑道,“喂?你别是吓傻了吧?”
然而话音才落,时妤昭便感觉一个人影扑了下来,带着被子,自己被人抱了个满怀。
“你干什……”
“宝宝,宝宝……”裴昀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抱着她蹭个不停,嘴里只不住地唤她,“宝宝,我们有宝宝了,我做父亲了……”
时妤昭叫人抱着,只能抬头看见正上方挂着的金红帷帐,感受着身上人仿佛失了智的动作,嘴角微抽,她突然有点后悔了,要是早知道他是这么个智障,自己就不要他了……
万一传染给孩子怎么办?以后还要不要嫁人娶媳妇儿了?
然而她还没放松片刻,猛地脑中又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时妤昭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裴昀动作猛地一顿,随后小心翼翼地放开人,紧张兮兮的,“怎么了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吗?”
时妤昭的脸色愈发苍白,裴昀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微顿,方才得知自己有了孩子的喜悦也仿佛在刹那间散得干干净净,“宝宝……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时妤昭闭着眼睛,她疼得说不出话来,然而片刻之后,突然感觉额角一凉,时妤昭睁开眼睛,就看见裴昀抿着嘴角,伸手给自己揉着额角。
时妤昭:“你……”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了。”
时妤昭:“……”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叫裴昀揉着额角,时妤昭当真觉得脑中的疼痛开始减缓,半晌之后甚至开始有点昏昏欲睡。
裴昀也没叫她,只是轻轻地继续揉着,可是眼神却愈发冰凉,她的情况不对,他是见过自家母亲怀三妹妹的,即便是过程有些痛苦,偶有害喜之时,可是面色红润,哪里会是她这幅苍白羸弱的模样?
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裴昀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发疼,就连特意放轻了的呼吸,都仿佛抽着自己的心口,丝丝密密地疼着。
这些年她对自己了如指掌,可是自己,却对她的身子,一无所知。
待感受到她的呼吸变得悠长轻缓,裴昀这才收回手,顿了顿,微微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乖,我待会儿就回来。”
然后出门就看到粉墨站在门前,见自己出来,粉墨抬眸看了一眼,便转身径自离开。
裴昀顿了顿,便举步跟了上去,有些事,粉墨会比林太医更清楚。
粉墨领着裴昀到了院子里的槐花树下,背对着他,本是极不敬的姿态,可是这时候裴昀却不敢再说什么。
“相爷既然今日撞见了,那么想必也该知道,殿下的身子,并不是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吧。”两人静默了半晌,粉墨开口打破沉默,直接开门见山,半点铺垫遮掩都没有。
裴昀抿着嘴角,“她怎么了?”
粉墨像是嗤笑了一声,“奴婢可总算是听到相爷的这句话了。”
裴昀不语。
粉墨转身,“相爷可知,这些年,奴婢几个等着相爷来问事关殿下的这一句,等了多久了,殿下怕相爷自责,不愿多说,可是这么多年,奴婢即便是再听话,此时,也不得不违背殿下一次。”
“殿下七岁丧母,其后不久,继后登位,殿下带着甚至连路都走不稳的陛下在宫中艰难度日,本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嫡子嫡女,却因为失了母护,少了父宠,在皇宫这样的地方,连宫人都可以给他们脸色看,且殿下所有的心思都在陛下身上,费尽心思只想将陛下好好抚养成人,而待自己却是随意得紧,是以殿下那几年里,身子骨本就弱些,后来先帝驾崩,殿下扶陛下登基,那些年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一开始的时候,甚至在梦里,都会屡屡惊醒,这些年殿下一边教导陛下,一边操劳朝野上下,还有个相爷,叫殿下时时挂心,太祖当年甚至都受不住日夜操劳而英年早逝,试问相爷,殿下一个女儿身,可担得起?”
裴昀怔在原地。
粉墨面上的笑容讥讽,“去年殿下一时病倒,却将消息死死瞒着,那时候林太医便要求殿下精心休养,可是殿下依旧一如既往,直到如今,陛下将要亲政,殿下才有了一丝喘息空隙,可是到底拖了太久,相爷想必也看见殿下方才的模样了,如今殿下的身子,根本担不起一个孩子来分殿下的性命,可是若是不要这个孩子,且莫说殿下是万万不肯的,即便是殿下肯,这孩子一去,殿下只怕也是要跟着去了。”
史上多少勤勉帝王都活不过天命之年,甚至有的英年早逝,连而立之年都不到,积劳成疾,郁结于心,裴昀当年读过多少史书传记,对于这些事,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也正因为清楚,他这时候才觉得手脚冰凉。
粉墨看着他失神愣怔的模样,抬头眨了眨眼,“有些事,不是殿下不说,相爷便可以心安理得就不去问的,若是如此,相爷不如尽早去了,也省得殿下时时挂心,反倒不好。”
裴昀沉默不语,两人间的氛围仿佛陷入低迷僵持,半晌,粉墨看见裴昀的衣襟一动,之后看着眼前人的动作,微微瞪大了眼。
只见裴昀微退一步,齐额作揖,冲粉墨直接行了一个大礼,“裴昀,多谢姑娘提点之恩。”
粉墨回神忙侧了身子,“相爷折煞奴婢了,且方才本就是奴婢逾越,岂敢担此大礼。”
裴昀起身看着粉墨微微一笑,眼底的神色认真,“姑娘担得起,若不是姑娘,只怕昀还要多糊涂几日,昀对天起誓,今后,定不会再叫她,受半分惊苦。”
粉墨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半晌,随后也肃容端正地冲裴昀施了一礼,“望相爷莫忘今日之言,粉墨感激不尽。”
“我应该的。”
于是当时妤昭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越来越不正常了……
仿佛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
“醒了?先坐起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喝药,好不好?”那小意殷勤的模样,活脱脱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时妤昭:“……你这样子,有点……”
裴昀:“体贴是不是?”
时妤昭摇头,“有点吓人。”
裴昀:“……”
然而接下来,裴昀简直就像是把她当成残障人士一般,甚至都不让她下床走动,连衣服都是手把手亲自替她穿上,给她仔仔细细地收拾好了,这才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到外头用膳。
“你放我下来。”时妤昭瞪大了眼,睡了一觉,她的精神好了许多,两人私底下亲热就算了,现在这么堂而皇之地让他抱着她去用膳,那她这个摄政王还要不要脸了?
可是裴昀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放。”
“你这是抗旨!”
裴昀脚下一顿,随后歪了歪脑袋,思忖了一会儿之后看着时妤昭笑道,“连下旨的人都是我的了,还有什么抗不抗的?”
时妤昭:“……”
“乖,带你去用膳,过会儿喝药腹中才不难受。”
时妤昭静了下来,“你是不是知道了?”
“嗯。”裴昀坦然地点头,“你是我要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难道还不让为夫知道夫人的身体了?而且……”裴昀突然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可是对夫人的身子内内外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啊。”
时妤昭:“……裴昀你给孤滚出去!”
门外守着的锦衣卫都忍不住抖了抖,突然觉得丞相大人好像更贱了呢科科。
可是裴昀还是不容置疑地将人抱到了外厅的桌边,丫鬟已经摆好饭菜,都站在一旁伺候着,仿佛都看见眼前摄政王殿下叫人抱着的样子,可时妤昭还是微微耳热,莫名有种羞耻感是怎么回事……
裴昀抱着人在桌边坐下,也没将人放开,直接放在膝上坐着,时妤昭扭了扭,“喂,别闹了……”
裴昀伸手拍拍她的屁股,“乖一点。”
摄政王殿下身子一僵,随后回过神来……
啊啊啊啊啊!她要咬死裴昀这个臭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