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希毕竟不似以前,只沉默了一瞬,便立马道:“好。”
说话时他是看着盛灵儿的,简单的一个字被他说的是百转千回,就连一旁的女军医都感觉到不太对劲······
盛灵儿‘咳咳’了一声:“此外,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同你交代。”
说完,她看了眼女军医和旁边一直没动的筷子夹起了一点面充当摆件,眼睛却满是八卦的李献。
女军医猛然反应过来:“啊,外面还有些士兵需要救助,我先下去了。”
“慢走,李献,好生送江太夫出去。”盛灵儿赶紧道了声。
车内顿时只剩下了两个人,盛灵儿掀开帘子漏了点塞北的风进来,而后又是点上了熏香:“散散味道。”
子希眼神从她手上移开,直截了当道:“你是想说军正令吧?”
盛灵儿却没说话,拿起了孔雀蓝釉暗刻了麒麟纹的香炉盖,动作不急不缓。
她沉吟了会,道:“贺铭的为人我这几年也是看透了,典型的武将,对打仗之事精通,其他的却是稀松平常,特别是这种暗地里的‘勾心斗角’,他倒不是完全不知道,但是脑筋不愿往这方面钻研。”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各人的性格不同,他能做上将军的位子除了他自身便是由于贺家帮衬着,但是如今贺老将军年事已老,而且咱们这位皇帝早有削权的意思,万一老将军有个好歹,贺铭的位子危险,所以军正令的事情他是最动不得的。而我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位如果有一天连贺铭都要动,绝不会放过我这个一直就在他心里有根刺的人,你在治安那边处境会更艰难。我有个建议,你要不要听?”
盛灵儿道:“你装作与我不和,别沾我的事了······”
她话未说完,子希已经微微变色了脱口而出:“不行!”
“你先听我说完。”盛灵儿早已经料到子希的反应:“这样你最多在安平帝眼中就是个闲散的王爷,顶多能在武器上有点用,那位刚愎自用,在他眼里只要没有军权就成不了气候。”
“而我这边,贺铭一时半会还安稳,我在军中说句大言不惭的,这几年也积攒了些威望,动我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之后,现在各地的,除了瑜王的江南驻军能打,军中有可用之人,剩下的便是江南的于清风将军,他身世清白,在朝中又没什么助力,而且最关键的是,在朝中一向是‘中间派’,安平帝不喜欢有家世的,也不喜欢搞小党派的,最喜欢就是这样的,你懂吗?”
“长姐是让我少于瑜王等人接触,与于将军暗中多来往吗?”
“对,暗中,能握在手里自然是好,不能的话立马断掉,别让安平帝抓住把柄。”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子希停顿了下,摇了摇头:“抱歉,让我与你形同陌路,我做不到。”
还不待盛灵儿说,他便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把自己摘出去,但是我们可以说在一起了太长时间,骤然有了变故,反而会让安平帝心生怀疑,我倒觉得不如表现出‘关系淡淡的’更符合常理。”
他果然成熟多了。
也对,这样更不容于被怀疑,三年未见,本来就生疏一些,子希到时候再安平帝和百官面前稍微表露出点神色,目的就达成了,太刻意反而不好。
盛灵儿点了点头。
外面的风灌进来,让两人的头脑都前所未有的清醒,盛灵儿想的是以后自己和子希所有面对的处境,子希想的也是日后的应对,他目光落在马车的软垫边角,片刻后往上面看了看,对着盛灵儿想说什么又没开口,反而抿了下唇。
倒是盛灵儿忍不住道:“朝廷的事,你多小心。”
看似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这只北上的军队,实际上朝廷内部暗潮汹涌,所有人都企图在浑水里面捞鱼,子希所在的位置又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兵械司。平日里阴谋构陷可想而知,绝不比她在战场上厮杀轻松半点,光是看这次来子希的行为举止便可见一般。
从盛家村来的对前路懵懵懂懂的少年被迫卷入权力斗争中,他不知道身后的敌人是谁,却毅然决定帮大都朝,甚至后来的北上也没有一丝犹豫,只不过造化弄人,他留在了大都朝的治安。
几年里,犹带稚气的年轻人面孔变得焕然一新,让人都有些认不出了。
一时间,就连盛灵儿这么‘铁石心肠’的人心都是一软。
子希一直微蹙的眉头松乏了些,他点头露出晚上第一个真心的笑:“我会的,你也是,希望到时候家国平定之日还能······把酒言欢。”
子希本来想说像盛家村那样住在一起,忽然间想到盛灵儿也许不一定愿意,话到嘴边用了个‘把酒言欢’这样不伦不类的词。
盛灵儿听得啼笑皆非,却也是在子希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轻轻点头应道:“嗯。”
“对了,此次前来我挑选了几个暗卫,都是个中好手,我知道军营中遍地都是你的手下,但是总有些时候需要有人隐藏在暗处,做事也方便些。”
子希尽量让自己平静,但是说话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快了一点——这是继‘红鸾’之后他送盛灵儿的第二件礼物。
这几年的每一次险境,他都不敢怠慢。
因为他心里面有个人。
那个人,在边关,
而他,想护这个人周全。
其实他一直没有说的是,当初他站出来不完全是为了大都朝,对于这个国度,他没有旁人想象中的那么‘忠肝义胆’,他那时候想的是国家倾覆不止是别人,他们就算隐居也安宁不到哪儿去,他想给盛灵儿想要的生活,不只是衣食无忧,还有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这样他们才能生活的无忧无虑······甚至是,长长久久。
“我······”
盛灵儿还没说完,子希便打断了,他叹了声:“就当是让我安心些吧,我实在不想哪一天有人告诉我,盛副将,死于某某国家刺客,气绝身亡。而且这些人是我私下在民间召的,底细都清清楚楚,安平帝那边也没人知道。”
“滚,咒我呢。”盛灵儿没好气道,却没拒绝。
这一番谈话之后,子希连夜带着亲卫快马加鞭赶了回去。
‘神甲’的关键部分全在他身上揣着了,都是顶机密的东西,子希与揣了个炸弹没什么两样,此行不知道有多艰难,而北流人那边一定炸了锅了,会想方设法拦截子希,所以子希说完了之后连东西都没有收拾,直接在军中要了两起快马走了。
唯独做的事情便是往天上放了一只信鹰,盛灵儿眯着眼睛往天上看了眼,等信鹰消失后便是闭目养神起来了。
李献等快到了的时候喊盛灵儿下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自己一贯不苟言笑的上司嘴角有丝笑意,类似师傅看到徒弟武功有成的欣慰······
三天后,一封奏表放在了安平帝的桌子上。
治安的行宫安平帝住进来已经有三年多时间了,随着日子不像之前那般兵荒马乱,添置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乍一看和上安的皇宫差别不大。刘熹十分有眼力见,看安平帝的走向立马调亮了桌上的临夷小灯。
近些年临夷盛产的东西越来越多,这灯并不是以往用油的,有些像马灯的形状,但底座更大些,使用前还需要往油壶中打气,因着照明效果好,外面已经流传了一大堆的仿品,就连大都朝也有小作坊开始做了,安平帝偶然见到十分新奇,现在宫中已经有许多临夷制品了。
安平帝刚从高贵妃那儿回来,去看了还不足三岁的皇子,此时心情正好。
见桌上有奏表便是随手翻看一看。
一扫之下,他脸色便是剧变。
旁边伺候的刘熹一直悄悄注意着,安平帝像是怒极了,手上都开始微微发起抖来,刘熹心里真打鼓,压低了身子不敢抬头。
“啪!”
呈上来的奏表被安平帝狠狠摔在了桌子上面,差点反弹到大监刘熹的脸上,安平帝惊怒交加,咬着牙道:“放肆!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刘熹一声不吭跪在地上。
过了许久安平帝脸上的暴怒才一丝一丝收敛,慢慢坐了下来。
他喝了口茶缓了缓,杯中已经凉了,安平帝就着一饮而尽,连几片茶叶都囫囵咽了下去。
刘熹轻声道:“奴才给您换一碗吧。”
安平帝摆了摆手:“起来吧。”
“你可知是什么让朕如此神态?”过了会儿,安平帝开口。
安平帝有时会与他谈论,刘熹心知让安平帝失态的东西不能大意,老实摇头。
安平帝就是找个人说话罢了,把奏表甩了过去:“自己看。”
刘熹一看脸色也变了:“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