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正在院里注意着药的火候,好不容易时辰到了,赶紧用湿布裹了药罐子往帅帐走去。许是太过焦急,脚下步子难免跨的大了点,刚巧磕着了台阶,身子不由的倾斜了。
“啊!”亲卫眼看药液已经泼洒到空中了,顿时懊恼非常,好不容易熬好的药就这么倒了。
“小心。”声音从后面传来,紧接着说话这人身法迅速的上前,轻巧的转了个圈,竟然将泼洒出来的药液重新弄到了药罐子里。
“红袖姐,我······”亲卫低着头。
“算了,下次当心些。”名为红袖的女子并未责怪,只是轻声道。
亲卫心中有些感激,正待说些什么却见人已经进入了帅帐内,只有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药味在鼻端萦绕。
红袖作为军中稍有的女兵,又作为盛灵儿的左膀右臂,在军中的地位十分高,就连盛灵儿身边的亲卫也是尊敬有加,她步伐沉稳,眉宇间却有一股黯然。
大战当天盛灵儿所在方位被敌军察觉,船舰直接被炸了个四分五裂,好在盛灵儿察觉不妙第一时间就拉着身边军士一起跳海。
船上总共二十余人,盛灵儿身边两个士兵当场毙命,剩余的多多少少也受了伤,盛灵儿运气还算好,她几乎在爆炸的中心点,却奇迹般地没有当场毙命,仅仅是受了重伤。
尽管北流是退了,但是盛灵儿受伤的消息还封锁着。
帅帐中几个军医与盛灵儿身边的亲卫全都是知根知底的,然后便是除了何广贺铭等少数的几个将领知道,总共加起来不过十几人,可谓是作为军营的最高机密。而西北营和南方的几十万大军现在毫无察觉,甚至还篝火连天的在庆祝,根本不知主帅情况。
红袖不太适应帅帐内暗沉的光线,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里面人影。
老军医神色凝重,与另外两个军医说着什么。帅帐内空气凝滞,沾了血的纱布还未来得及清理,小门有几个女人进进出出。
而盛灵儿的床上有层幔子挡着,看不清里面。
红袖走过去问道:“老先生,怎么样了?”
老军医抹了把头上的汗:“现在人是醒的,但是不能太费神,姑娘伺候完了药就让盛丫头休息吧。”他边说着边收拾药箱,手有些发颤。
“是,要是无事您先回去吧,有什么我着人去叫您?”红袖应了一声,随即商量道。
见老军医脸色发白,也是担心。
老军医苦笑一声:“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他叹了口气嘱咐道,“仔细让人看着,一有什么不对劲我立马过来。”
红袖应了声。
扶着老军医出去后,里面的人也一一撤了,红袖小心掀开床幔,叫了声:“将军?”
一见盛灵儿不集中的目光她便知道这人没听到她的话。又重新喊了遍,盛灵儿方缓慢的眨了眨。
多亏了老军医医术高明她才能捡回来一条命,但是就算如此她现在也和现代的植物人没什么两样,身上的骨头最起码断了四五根,剩下好多地方都没有好皮肉,也不知是不是天命眷顾,包的和粽子似的一张脸却还算是完好。
一向从容自若,千军万马临前都敢叫阵的盛灵儿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红袖看得心酸。
她动作愈发小心仔细,用小汤匙喂了几乎有半个时辰。
盛灵儿全身都不能动作,稍微幅度大一点,哪怕是想说话都得控制着气流,否则胸腔一震,全身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开始抽痛起来,凭着本能喝完了药,眼皮子就困倦的搭了下来。
红袖见状也是轻手轻脚的准备走。
谁知门外有人掀起帅帐,朝她打了个手势。
红袖一愣,随即俯身对盛灵儿道:“贺将军和何将军来探。”
盛灵儿听了两遍方才点头:“进。”
贺铭和何广听说盛灵儿醒了就坐不住了,抛下手中事务过来了一趟。
他们已经得知盛灵儿情况了,因此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将此行要告知的事情说了,贺铭和何广本以为盛灵儿会大怒,已经做好了安抚的准备,谁知她不言不语。
贺铭和何广对视一眼,贺铭是直性子,先是耐不住了:“咱们三个在一块儿也有几年了,生死之交四个字还是担得上的,如今也没有外人,你愤怒伤心都无需在我们面前瞒着······”
何广扯了扯他,隐晦的摇了摇头。
贺铭咬牙不说话了,但是胸口起伏了几下。
盛灵儿感觉他们要提的事情不一般,睡意消了些,看了眼何广,那意思——说吧。
何广犹豫了几下,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战事还未平,如今就有人打他们的主意了,那以后呢,还能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吗?何广出身名门,家庭美满,自认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就连他看了治安的来信都气滞不已,何况现在身受重伤的盛灵儿。
刚差点为国捐躯,结果换来的就是这种结果,谁能不心中嘁嘁?
她能否受得了?
盛灵儿眼睛聚焦了些,看着何广:“说。”
她现在吐字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眼看何广不吭声,有些焦急,身体不禁动了动,紧接着冷汗唰就下来了。
——刺痛。
就像是全身的筋脉有人用尖锐的针扎满了。
“你、你别激动!”何广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我说就是了。”
“朝廷有令,让我们继续攻打,只不过军正官要再调一个过来,说是专门负责粮草运送之事。”
军中是有人专门负责此事的,如今再调一个过来明摆着对他们不放心,另外一个军正官监视尤嫌不够,实在是让人寒心。
盛灵儿还以为是什么:“这个无妨。”
她连身中剧毒都忍了,何况再派个人过来,安平帝的性子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早就不期待安平帝什么时候能突然‘大发慈悲’一把,她如今唯一希望的就是战事早点结束,她好带着她的子希······远走高飞。
再不管这些腌渍事情。
一想到以后,现在也算不得大事了。
她······还能熬。
“治安那边最近安稳吗?”
何广见她竟然不发作,还有功夫关心治安,几乎连白眼都要出来了:“那边好得很,盛大将军,你顾着自己吧。”
也不知道盛灵儿身体是什么构造,平常人最起码要愤怒下吧,她倒好······
盛灵儿说了几句话,身上忽冷忽热的感觉更加明显了,睡意席卷过来,她咳了声,借着全身的刺痛感让自己清醒了些,又问了几件事。
何广一边回答一边皱眉。
即使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现在的盛灵儿。换做他死里逃生,结果一醒来面对的便是君王的猜忌,是断然做不到现在这么平静的,她是为了什么呢?
一般人舍生忘死总要有个目的,有些是为了大义,有些是为了青史留名,有的则是为了忠孝仁义,而盛灵儿,她从军不过几年,从平常的行为举止看,也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忠义便能抛却肝胆的人。
她现在做的救了大都朝,然而却并不一定能封王拜爵。古往今来狡兔死走·狗烹的多了去了,按照如今事情发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却能这么平静,简直让人不解。
“你若是心中······”贺铭道。
他来到南方时,心中也并不甘愿,甚至对安平帝心中第一次有了不满,他自以为半生戎马,为大都朝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多少次死里逃生就不说了,然而安平帝耍的帝王心计着实让他一个老将心都寒凉了,一度有解甲归田的想法,但是他不能,贺家上上下下几十人容不得他放肆,也容不得他由着自己的心。
盛灵儿打断了他:“贺大哥,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贺铭以为她是说自己的家人与弟弟在治安,只得心中叹气。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罢了。
盛灵儿现在唯一能动的只有脑子了,思考了半天方断断续续道:“军正官无需在意,不管几个,到我们的地盘、还不是、任由我们做主,到时候大不了用些手段,安平帝现在离不了西北军,就算出事定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键是安平帝那边,他既然想往西北营······咳咳安插人,说不定是朝中有人向他进言,我们要仔细朝中最近的动向。有一点是我一直以来在思考的,北流咱们可以安插人,说不定大都朝中也有他们的人······”
厚厚的被子一盖,衬得里面的人和纸一般单薄。
她说着说着又咳了,伤口的血都渗出来了,混着药味让人头昏脑胀,加上她脸色苍白异常,嘴唇全没了血色,整个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似的,虽然以前那种淡定还在,但是以前是气人,现在就是可怜了。
贺铭越看越心酸,忍不住打断了她:“行了我们知道了,你安心躺着吧。”
盛灵儿要说的也差不多了,依言闭上了嘴。
她也不对贺铭生气,过了一会儿反而道:“亲兄弟尚且互相猜疑,勾心斗角,贺大哥,你并非皇室之人,在西北多年不易,到南方是好事。”
贺铭见她还在开解自己,心中无语。
盛灵儿一笑:“我大概也待不了两年了,贺大哥,何大哥,以后有朝一日,望还能对饮长生酒。”她说完也不待两人回答,“麻烦把红鸾放到我枕边。”
她用目光缓缓在红鸾上一寸一寸刻画了下去,随即闭上了眼睛。
似是很用力记下模样。
两人俱是一酸,说不清心中什么心绪。
他们不知道,盛灵儿来到大都朝这些年,情与义都在里面了。
红鸾记得几年来杀的敌人,也见证了她的出生入死,有家,有国,有大义,也有背后的那人。
她不会认输的,很多事情还等着她去做,她还想四海升平好好的教训安平帝一顿,还想携手子希好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