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又在门前站了一会,被宫瑾山拉到旁边一处房间里,推开门,里面是一张熟悉的脸,只是气势上却是一点都不相似,被绑住手脚,塞住嘴,看见来人满眼的惊恐。
南北先是诧异,再是嘲讽,“安玉生这个替身一点都不像。不过这张人皮面具还真是不错。”南北走过去想要接下来,可是宫瑾山却阻止,“这种东西一旦揭下来,就戴不回去了。”
南北收回手,“安家其他人就没发现?太太女儿什么的?这几天称病也不见有人来看。”
“这一点还要感谢安玉生的安排,安排了替身,是瞒着家里人的。早就安排好了,就是称病,真是自掘坟墓,至于他妻子和姨太太,安玉生为人冷默不好亲近,他太太早年开始吃斋念佛去了庵里修行,姨太太,安玉生本身就瞧不上这种女人,自是没什么地位的,安家规矩大,主人没发话不能离开院子的。至于两个女儿都在国外读书,前两天我放出风去,那两个女儿一个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另一个已经结婚,不会回来了。”
南北诧异的抬头。
“安家规矩大,安玉生又是那种脾气,能走远的人,都不会选择回来,没想到安玉生叱咤风云这么多年最后落得这样惨,连唯一的儿子最后都不能给他戴孝。”
“你早就知道了?”南北抬头看着宫瑾山变化莫测。
宫瑾山却是并不在意,“就知道你最近心烦,早晚要来这看一看才放心,南北,其实你从来对谁都有防备吧,不然也不会什么都要亲自走上一遭。”
南北并没回答,看着地上的假“安玉生”,“他怎么办,什么时候动手。”
“慢性毒药,毒发的时候,就是安玉生真正的死期。还要拜安玉生所赐,这药是他亲自下的。”
那人瞪大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满眼的惊恐。南北走过去,蹲下来,面无表情,“都说这世界上很多面具戴上了就摘不下来了,你活着给安玉生充门面,自然到死也要替他冲个门面,安安静静体体面面的去死了。”
南北这边紧锣密鼓的拍电影,就等着安家的事情一了,带春花四处散散心去。广州那边却传来了安培生电影谈的不顺利的消息。
回来电报声称安老板在那边遇到了麻烦。
没想到广州那边的电影公司老板也是有背景的,当地地头蛇扣住了安培生,可南北没想到安培生没求助安家,而是联系了南北。
黎少华看着电报,疑惑不解,“谁敢动兴安的二少爷,我看着电影公司老板是不想活了。”
南北却不以为然,先不说广州那边兴安有没有接触,就算有,安培生也不一定亮出安家二少爷的身份,那个拧脾气的小子,就怕大哥抓住他用兴安势力的把柄要挟他管理帮派。
宫瑾山那边安排的到底无法天衣无缝,安培生自幼被安玉生看中不同于其他家人,自是更亲近些,如果假的安玉生还没有死,却被安培生看出破绽更糟糕,广州这边一时半会脱不开身,也是好的。
“你是要血海棠去,把那个电影公司老板喀嚓掉。”黎少华开着玩笑,在脖子上来了个抹刀的动作。
气的南北翻白眼,“小心哪天血海棠送你一支花,也在你床头唱,郎君。”南北的郎君二字拖着戏腔长音,却学不出来朝云的韵味。
黎少华好笑的也学着她翻白眼。
南北却是正色道,“今晚拍完最后一个镜头,你就开始拍别的戏,把小时候的全都拍完,我要离开些时日。”
“你又要去哪啊祖宗,还有半个月电影就要上映了,现在本身就是时间紧迫。说好的新年档呢?”黎少华大喊大叫起来,一点都不风雅了。
南北叹了口气,新年,这个新年自己一点都不期待了。
想到此心中有些酸涩,拍了拍黎少华的肩膀,“这些日子我的镜头差不多了,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补,好的电影剪辑很重要,导演辛苦你了,放心,新年档,一定会上映的,这是今年新年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
想到此,南北心中有些抑郁,走出电影制片厂,门口春花已经坐在车里等着了,今晚在百乐门登台亮相,明天一早的火车。
南北看着天上惨白的月光突然心里有些空旷,对着春花微微一笑,春花回以一笑,只是这两个笑容却都苍白无力。
春美的仇一定要报的,宫瑾山怕自己出手提前警告了她,殊不知,一面是春美一面是安培生。
南北突然觉得这上海滩的繁华是那么的残忍,这些繁华的背后都是流血和牺牲。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做这些到底是什么意义了。
可是命运使然,就如同滚在冰面上的轮子,一旦开始,就是惯性,推着你走,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从舞台上下来,南北头有些疼,回到化妆室,趴在桌子上半晌,面前多了一杯咖啡,咖啡杯轻微的声响,让她抬起头一,空旷的化妆间里,站了一个人。
“别太累了。”服务生打扮的吕连生皱眉。
南北看着他的眼睛,淡淡一笑,“是你啊。”这句话不像是疑问,语调古怪。
吕连生想拉起她,“回去睡吧,在这会着凉的。”
南北却躲开他的手。带着笑意。
“你就不问问我之前去哪了?”
“你去哪都是你的自由。”
南北笑意更深,前面歌舞升平,化妆室里都没人了,今夜百乐门大联欢,节目多着呢,她有些疲乏先登了台,把春花支出去,她知道以他的敏锐,一定会来。
“我回来以后,全上海的人都在追问我去哪了,就算没明着问,也暗处打听。就你最会说话。”
南北眼神灼灼,吕连生却是笑的倾城,没多言语。
南北回过头对着镜子,将有些凌乱的头发弄好,擦上胭脂,“连生,我这个人吧,以前觉得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错了,人再冰冷也有软肋,很不幸也很幸运,我的那个软肋就是春花她们,他们是我的家人。”
南北没有再说下去,化妆室里静的可怕。
吕连生站在她身后,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南北,你很聪明。”
南北嘴角冷笑,“我可不聪明,如果我是聪明人,就不会轻信于你。”
南北突然站起来,像是再也装不住了,手里的胭脂盒狠狠地扔到地上,大片的殷红溅在吕连生的衣服上,如同鲜血一般。
“我哪有你聪明,天目那么自信说你没发现,可你要是真没发现我派人偷跟着你,你怎么会留下这个。”
南北突然从手包里拿出一个药剂瓶,嘴角嘲讽,眼神从疲惫中闪出冰冷,“你故意留给天目,就是要把所有事都推到安家身上,你知道我会怀疑就让我顺藤摸瓜。”
吕连生望着南北,半晌,“可是你还是知道是我不是吗?所以才在这等着我,等着质问我。”
“我是要质问你,吕连生,你是什么人,你到底做什么的,我从来没有过问,即便知道你所有的身份都是假的,我也从来没有逼问过你,因为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确实是朋友!”吕连生瞪大眼睛,看着南北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如果是朋友,你就不会利用我。安家这个局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杰克是你的人。如果是朋友,你就不会亲手把我送进安家的陷阱。”
南北最后声音生冷,天目带回来的消息,她抽丝剥茧,她怀疑杰克,怀疑任何人,可没想到最后在安家这个局里还搅进了一个到死都想不到的吕连生。
杰克偷偷见得人留下一瓶安家标记的药剂,可是那人左耳垂后面的那颗痣,那颗痣。
“对不起南北,可是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你,我设计过的,不会有差错的,你不会有生命危险,我知道你的能力,就算有意外我的人也会出手的,我只不过是想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借用暗血的势力弄死安玉生,是吗?”
“对不起,可我真的确保了你不会有事,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想让你去死呢?”
“万无一失?”
南北不可思议的冷笑,看着吕连生那双眼睛,心痛的无以复加,这种痛蚀骨灼心,连同着内心深处另一道灵魂也跟着痛了,“如果真的万无一失,那我的春美为什么会死?”
吕连生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动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都变得苍白无力,化作一句,“对不起,春美真的是个意外。”
“吕连生,你确实很厉害,杰克我一开始根本没怀疑,可是到了最后,我们要走出山了,安玉生的人却来了,谁报的信,杰克那么胆小的人却窜了我杀出重围。你早算计好了吧,宫家也掺和其中,你大可以借用我的手和宫家的手除掉安玉生,却不暴露一丝一毫。吕连生,这上海滩每个人都有心计,为了生存,为了名利,这没什么,你是什么人,你想有怎样的宏图伟业我也无权干涉,为了上位为了什么目的,你利用我我都可以原谅你,能被人利用我一直觉得没什么,那代表我有价值,我不会生你的气,也许还会赞赏你的果决。可是,吕连生,因为你,因为你的顺水推舟,我的春美死了,她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你知道什么是死了吗?”
南北第一次如此崩溃,“我杀过那么多人,前世今生我的孽是无法偿还的,可春美那么无辜,她那么年轻,那么无辜,那么美好。”
在他眼中始终坚毅的南北突然崩溃的泪流满面,再也说不下去。
吕连生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心痛万分,“对不起,南北,对不起,我不应该利用你,在知道安家要对你动手的时候我应该提前告知你。如果我阻止了这件事,你就不会受伤,春美也不会死了。都怪我。”
南北却是抹了一把眼泪,眼神冰冷的推开他,“吕连生。”她突然说不下去。
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情,她生性冷漠,从不会因为朋友的背叛利用而生气,她也很少有朋友。
如果今天春美没死,她顶多一拳挥在他身上骂他一句臭小子,下次知会我一声我配合你。
她知道春美的死和他没关系,那真的只是意外,可是心里那个疙瘩却是结下了。
她承认她对他动过心,不管是身体里另一个没死的灵魂还是她自己,可是,情情爱爱的,她前世没有,今生也不需要。
“南北,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从我发现你的人跟踪杰克的时候,我还心存侥幸,可是后来我知道,你那么聪明,我是瞒不了你的。我承认,杰克是我安插在安家的内线,可是他自己不知道,他是被我利用的,一开始我知道安家针对你,我也犹豫过,可是,南北,我和安玉生有仇,我必须弄死他。可我势单力薄,家族的恨我没法不背负,我利用了你,顺水推舟,我知道宫家和你联手一定会除掉他。后来,我也从没打算隐瞒。”
吕连生抬起头,双眼通红,突然自嘲,“人说这世间一切都是因果,有得必有失,我没打算隐瞒你,大仇得报,我还妄图隐瞒你,那就太自私了。我娘曾经说过人不能太贪心,凡是只能选一样。不然最后一定什么都不剩了。南北,我不求你能明白我全家的血仇,我只想说,我吕连生今天大大方方承认利用你,因为我想到最后在你面前当君子不当小人。我堂堂正正的和你承认,我的仇恨比你更重要,南北,我不想再说违心的话了,要我选一万次,我一万次都会选择报仇,不会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