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身为小辈的宁王及王妃要各处走动，四处拜年。

这两夫妻的拜年活动很顺利，就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正值新年，基本没人为难，甚至收了不少新年贺仪。

直到下午，朱沛非要这时候去汪府走动，就当明日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传统。汪静姝说不过他，终是跟着一块儿去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正月初一的汪府上上下下忙碌得很，上午拜年，下午祭祖，是汪府的传统。

汪府上下都不晓得这位出了嫁的大姑娘会这时候回娘家探望，他们都以为会是明日，便连回汪府不多久的汪令仪都不晓得这事，真是突然……

加之王妃带着宁王，这两夫妻难得一起，真叫汪府上下更忙坏了，又是招待又是祭祖，真是忙不过来。汪达既要顾着祭祖的事又要亲自招待宁王这个难得进汪府的女婿。

汪静姝被夫人韩氏拉到一边，她万般不解，为何这时候过来？“哎，大姑娘是晓得的，正月初一下午汪府要祭祖，这祭祖时辰一直是跟皇室错开的。怎的，这时候来了？”

眼见着祭祖时辰快到了，韩氏看着宁王还在跟老爷说话，她心里能不着急嘛，“宁王这儿，我们必是要招待不周了。你去给宁王通声气儿，你们早些回罢。”

民间不比皇室，出了嫁的女儿是没有资格祭祖的，在娘家已只是客人，因此下午的祭祖与汪静姝无关的。

原汪静姝就不想这下午过来的，可偏生王爷要这时候过来，她又能奈何？可来了还不足半个时辰，被母亲催赶着要回去的事终是叫她脸上挂不住，心里存了气，说话声就僵硬了几分，“我本想明日的，可王爷要今儿下午。母亲，你去叫父亲罢，跟他商量祭祖的事儿罢，我跟宁王略坐坐就回。”

非要明示她，在汪家已是客人了？

在皇室是外人，历朝祭祖的只能是帝后，在娘家是客人，没有祭祖的资格。

想想，还真是可悲。

韩氏一听便晓得她心里不舒服，都是女人这种感觉自己也有过，可事实终是如此，往后的岁月里习惯就好。有心相劝，可转念又想，无可奈何的去花厅里请老爷了。而她这种表现被汪静姝看在眼里，心里更难过几分，她在宫里过的不好，回到汪府还得受这种不待见……看着人来人往热闹的汪府，她心里深深的失落感。

苏之湄拉了拉她的袖子，她如今是最空闲的人，怀着孕什么忙都不必帮，因此才有空款待汪静姝，“妹子，你别瞎想，今儿真是忙，母亲才这样说的。要么，你再坐会儿，等忙完了……”

汪静姝纵然有太多的失望，也不想表现在脸上，“等祭祖忙完了，也该天黑了，那就不必了。我跟王爷再坐会儿就回了。”

“那……”

“等开了春，我就要跟随宁王去封地了。”以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回了。

这一刻，汪静姝有种再也不想回汪府的冲动。

苏之湄轻叹，注定要分离别过，“那，你的嫁妆呢？要不要先送回来，我们给你保管着？”

汪静姝不愿意，“我是要一辈子留在平州做王妃的，除了偶尔有旨能回皇城外，可能要到死才能回京都郊外长眠皇陵了。这嫁妆总不好一直存在汪府罢。”

她的嫁妆自有它的去处。

花厅那边只剩宁王一人在喝茶了，汪静姝一转头看到父亲被请去的背影。

——平州路途遥远，这一别，不知何年才会相见。

——父女就此这般别过罢。

苏之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讷讷言语着宽慰，“怎么会没机会回京都呢，只怕过几个月，就能回来了。”

有没有机会，谁知道。也许一辈子再没了呢。汪静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起了身，看了苏之湄一眼，“嫂子保重身体，等得了儿子女儿的，可要叫哥哥书信传给我，也要叫我高兴高兴。”

话音刚落，往花厅而去。

一碰到朱沛，她就提，“话别过了，这儿太过忙乱，王爷，不如我们回去罢。”

朱沛放下茶盏，“这可真是稀罕，本王难得陪你来一次，这么快，就回了？本王还以为要到天黑呢。”

汪静姝低了头，耐着性子低语解释一句，“这儿太忙乱，等会子要祭祖，我们不好在这叨扰。”

当她说出叨扰两字，叫朱沛着实震惊，她一向自诩汪家女儿，嘴里总念叨汪家，即便偶有出宫的机会亦是第一时间往汪家跑的，这会子怎么把她自己比作客人了？说辞有些冰冷。“你确定？今儿一走，去封地前可没机会再来了。”

“自然。”

汪静姝很确定。

那正好，正如他意。朱沛原也不愿陪着过来，不愿见汪达那张老滑头的脸，“那成，我们回去罢。这儿确实忙乱。”

起身就拉着汪静姝一块儿离开，像是做样子般，等一出汪府，就放开了手。

他们的马车就等在汪府门口。

朱沛叫汪静姝先上马车，“你先上马车罢。”

这句话被另一句突然的话掩盖了声音。

“等等，等等，等……姐姐，姐夫，你们等等嘛。”

谁？

汪静姝转头一看是汪静妙，大冬天的却看她跑得满头大汗，“静妙，你怎么出来了？可有什么事？”

汪静妙缠着她手臂，“姐夫，你借姐姐给我些时间呗。”

姐夫……

朱沛明显听不惯，除了陈家年幼的小姨子外从没人敢这样叫他，可他像是忘了一样，他喜爱侧妃，常带侧妃回陈府，跟侧妃兄弟姐妹关系都很好，人家胆子大叫一声姐夫无可厚非。但他却少来这个正式的老丈人家汪府，因此碍于身份，无人敢以王妃那辈的身份称呼他。

其实汪静妙这个小姨子才是最最正统的小姨子身份，他的王妃只有这么一个嫡亲妹妹。那侧妃再得宠也只是一个妾，按规矩，一个妾室的妹妹是没有资格被称呼一声小姨子的。

朱沛无奈挥挥手答应了，他有些猜得她们姐妹要说的话。汪静妙立刻拉了汪静姝去另一边说话，取下汪静姝发髻上插着的那支点翠发簪，然后又插上另一支点翠发簪，“姐姐这支旧了，妹妹这支新的送给姐姐吧，去了平州路途遥远不知能不能再见，就当做念想罢，这些年，妹妹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姐姐的，这发簪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汪静姝怎会不知何意，笑着受了发簪，从手腕上取了个金镶玉镯子，套进她手里，尺寸刚刚好，“这金镶玉镯子原是阿娘的陪嫁，一个给了你，一个给了我，如今我这一个也给了你吧，好事成双，留个念想。”她想来想去，也只有手腕上的金镶玉镯子还算有点意义。

“姐姐，你多保重。”

汪静姝不想难过，终是红了眼，“好端端的，大过年的，说什么离别话呢，指不定很快就见面了呢。你若有什么要我带给六弟的，便告诉我，我替你传个信。”

自己妹子什么心思，汪静姝岂会猜不出，纵是真有姐妹情才不舍得离别，可这也是一半罢了。另一半定是为了男人。就像汪令仪被召进宫，汪静妙亦托她传了话给宫里的六皇子。她汪静妙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人是她不敢利用的罢。

而她汪静姝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感情会让人变成这样？原本汪静妙从不是这样的，她可以很开朗活泼也可以很端庄得体，有嫡女风范，或许就因为这样，才会被六皇子喜欢。

可是对她而言，喜欢也好，爱也罢，她都不懂，都不曾有过，这种感情。

“那个，叫他，安心娶正妃吧，我会等他的。”

汪静姝答应传话，“好。”转头看向马车，朱沛已坐进里面，“不久留了，你快回去罢，算算时辰该祭祖了。”

姐妹两各自分别。

汪静姝进了马车，汪静妙站在门口见他们挥手离去。

马车里，汪静姝跟朱沛分坐两边，一个低着头，一个只顾着把玩玉扳指，谁都没搭理谁，一个是因为心情不好，一个是因为不想说不在意。

可面对这种冰冷的气氛，又忍不住说了，“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汪静姝双手交叉环着，鼓着嘴，“明知故问！”

朱沛一头雾水，“本王明知什么了？要这么早回皇城的，不是你吗？”

汪静姝撇了撇嘴，“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嘛，就等于知道了呀。”又补上一句，“你又不是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朱沛气得一跺脚，紧接着马车都抖三抖，“你不做人幕僚真是可惜了，这么会说的一张嘴。”

汪静姝张口就想要说话，可转念一想索性闭紧了嘴，她昨晚除夕宫宴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以后不跟他吵架了，免得他又想告状。

朱沛见她不回话，反倒觉得没意思的闭了嘴。

马车一路行驶，被寒风吹起帘子，透过帘子，汪静姝忍不住往外偷瞟，正巧路边有一对手挽手走过的夫妻，突然触景生情，问了一句，“王爷，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久久的，无人回答她，这个看似荒唐可笑又有无数人为之追求一生去寻找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