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静姝告别父亲,离开了东宫后直接回宁王院。刚进院子,便听等在那的阿绥焦急的说一句,“主子,丹王跟丹王妃来了,在正院跟王爷说话。方才我在屋外听着,里头似乎动静不对,别又起了争执……这样终究不好。不如,主子进去看看罢。”
当今圣上最爱兄友弟恭那套,若宁王与丹王因女人不睦,传到皇上那里,都得吃个瓜落。
汪静姝分得清哪件事是大哪件事是小,有时候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侧妃呢?快去请来。”
“侧妃在一个时辰前就拿了腰牌手令出宫去了,说是傍晚宫门下钥前赶回。”
陈侧妃不在,汪静姝避无可避,只得进正院,以往她每次进正院都没有好事发生,如今她再进都有些心有余悸了。
阿绥引她进院子,转而叩门,“王爷,王妃主子来了。”
此刻屋里的朱沛正跟五弟置气,心里烦躁难安,怒气冲冲的说了四个字,“叫她进来!”
汪静姝在屋外听着,突然不敢面对,她能想象到屋里的场景,可终是硬着头皮进屋,屋里有种剑拔弩张的气势,顺势行了礼,“请王爷安。”又向丹王丹王妃问了好。
朱沛指了个位子,让她坐,“坐罢。”
汪静姝坐了,正巧与杜婷容面对面。
面对四嫂的到来,丹王朱潭突然高兴起来,跟识大体的女人说话更容易解决矛盾,“四嫂来了呀,您客气了。早上都是荆拙的不是,冒犯了您,亦是对四哥的不敬。这会子我带她来给四哥四嫂赔不是,烦您看在她初进宫的份上饶恕她。”
可惜汪静姝这次没那么好说话,原不想闹大,偏因他身边坐着的杜婷容依旧那个样子丝毫没有认错的态度。语气又冰到湖底,“饶恕?饶恕什么?丹王客气才是。”
朱潭一时跟不上话,复又听汪静姝说上一句,“即便初入宫也该明白人情世故礼尚往来。五弟,你是王爷,她是你的王妃,做事可不能不成体统。今儿遇上的是我,若赶明儿触霉头到其他人身上,那可就不好了。只怕谁都保不了她,也保不了你。”
“宁王妃的话我记住了。我一定做一个称职的王妃,不叫你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嫂子’再来训我,拿我的短处说是非。”
杜婷容的话叫汪静姝更生气,什么叫名不正言不顺……朱沛亦当即沉了脸,“丹王!你自己听听,你的好王妃,还说饶恕,有这么来求饶求和的嘛?”
越想越气,摔了茶盏,“本王的王妃说错一句了吗?她如今嫁的是皇室,可不是普通百姓家。即便是普通百姓家,也该晓得礼尚往来人情世故长幼有序嫡庶有别!难道整个杜家就没教她吗?”
深感无力的朱潭摊上这么个杜家,真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毫无指望了。之前的杜氏被自己的三哥玷污,如今的杜氏一开口就得罪了自己的四哥,他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安安分分做个王侯便罢了,还敢有其它心思吗?
左思右想又想不到好法子处理的朱潭立时起身,拱手施礼,“请四哥四嫂恕罪!”
杜婷容欲阻止,“恕什么罪……你哪里有罪了?这婚事,是父皇下的。你若恕罪,要将父皇置于何地?”
朱潭忍无可忍,伸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啪’,响彻整个屋子。汪静姝当下惊住了,丹王在皇城里是出了名的温和低调本分,这次竟伸手打了自己的新婚妻子,想必是盛怒不已。
丹王的前程怕是毁在这个杜婷容手里了。早知如此,他会不会后悔娶这个杜婷容,也许娶那个杜乐工更好。
杜婷容精致的妆容上立刻多了一个五指印,通红一片,“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两人似起争执。
朱潭上前一步,“你若再敢胡说一句,我更会打你!叫你清醒清醒!”
汪静姝看着这情形大感不妙,立刻挡在两人中间,劝起了朱潭,做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四哥四嫂不生气,不生气。你也别怪你王妃。这皇祖母不是说了嘛,王妃年纪小,王爷该多让着她的,夫妻两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若再凶下去,新婚夜里还上得了床呀……”
“你们小两口新婚燕尔的,别为了我们两吵起来。”
“五弟,可别学你四哥,就会跟我吵架动手了。他呀,那是坏榜样。你别学他!”
这劝说的词,汪静姝还把朱沛带进的说了几句。
“我跟你四哥呀,不生气了。你们送来的礼呢,我也收下了。这件事这样便罢了,你们回去好好过日子罢。”
旋即她就收了桌上的礼物。
这让朱潭有台阶可下,毕竟刚成亲,若传到父皇那里,他又该一脑门子官司了。又是一番打躬作揖,求和姿势摆得足。朱沛亦顺势饶了他们小两口,毕竟为了女人搞得兄弟不和终不是一桩好事。又佯装心烦,下了逐客令,叫他们回去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朱沛突然看了眼坐在那儿拆礼物的王妃,觉得自己的王妃很好,从不给他惹祸,比起那个丹王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他的妾室们已不惹麻烦,顶多是私下不和。
他晓得尔嫣这个侧妃是个不管事的,其他人亦不中用,这宁王院里里外外的都是王妃一个人在操持,偶尔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还得受他训斥,“辛苦你了!”
汪静姝拿着瓷器把玩,尚未能理解王爷的话,“辛苦什么?辛苦陪你演这场戏?跟你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演戏……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两人互视。
其实从朱沛摔了茶盏的时候,汪静姝已经晓得这只是一场戏。像王爷这样不愿管人家家事的人,怎么可能突然管丹王妃如何如何的?于是她也随着他演了下半场戏。
她知道,他想拉拢丹王。正巧丹王妃得罪了她,他便顺势而为假意跟丹王不睦,从而让丹王投诚。而这次丹王打了丹王妃一巴掌就是投诚之意。至少他呈现的是没有偏袒自己的王妃。
可若真想让人投诚,亦非易事。
半晌过后,朱沛故作调笑,毫无正经,“早上那句话,总算猜到了呀。看望本王的王妃还不算太笨嘛。”
若这样就投诚想必丹王本就无意皇位。让人投诚简单,让人不背叛才难。汪静姝深以为这条路会走得太辛苦,“方才,我去了宁徽殿和东宫,都送了谢礼。”
“皇祖母没有见我,不过我会再拜访。太子妃亦没有见我,不过见到了太子和父亲。跟父亲聊了不到几句就回来了。”
汪静姝终是将聊了什么的话给隐瞒了。
朱沛见她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可见聊了什么的话她没有想过要交代清楚。立时沉了脸,“王妃回去罢,我该处理公务了。”
汪静姝的心突然疼了一下,她就晓得会这样,每次她提父亲,他便如此冷淡。她的父亲效忠太子跟随太子,她又能如何?她可以左右得了吗?为何夹在中间两边为难的永远是她?
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古不变的道理,一代代的传到今天,早已深刻进世世代代的女人身上了。虽对他无甚感情,虽对他从不在意,可他们终究成了夫妻,见他过得不好,自己心里难道就会好过吗?
他总说她没有心,到底谁没有心?
“妾告退。”
汪静姝起身就要离开,可想想又觉得不甘心,凭什么她要坐困愁城?凭什么她要做这种两难的决定?为何不能两全?她想做好女儿,也想做好王妃。复又转身走近朱沛,低语一句,“想让汪傅忠心你,就要让他晓得你比太子更适合做皇帝,你比太子更有能力让天下和平国家昌盛。”
“依靠逼迫汪傅女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仅是无用功,更会被人看轻。一个男人能控制女人不是什么本事,要有本事控制皇室宗亲朝臣大员甚至国家天下黎民百姓。那才叫有本事。”
“要亲贤臣远小人,善于倾听黎民百姓声音,善于纳谏,选贤举能,讲信修睦。”
“你若做的比太子还好,何愁一个汪傅没有效忠你呢?你若做的不好,哪怕你娶再多的汪家女儿都换不来汪傅的效忠。”
“既要走这条路,就该把眼光放得长远。何必拘泥于一个汪傅不效忠你呢,朝堂上肯定有不少臣子忠心于你,要善于用人。”
一句句柔和又带着坚定的声音传进朱沛耳中,他从未想过他的王妃竟会说出这番话,他的所思所想居然还没有王妃明白,“看来母后为我娶了你这个王妃,还真是个不错的人才。汪家真是人才辈出!王妃倒可以做我幕僚了。”
汪静姝又谦逊了几分,她担心被王爷忌惮,“妾不是什么人才也做不了幕僚,只是从小耳濡目染,听得多了。妾的话之所以对王爷有所助益,还得王爷先愿意倾听。”
朱沛从不是听不进他人建议的人,他知道要善于纳谏,“王妃的话,我会好好思量的。”他突然明了王妃愿意跟他说这些,这代表了王妃是站在他这边的,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开心。
“妾不打扰王爷处理公务了,先告退。”
汪静姝离开正院,刚回王妃院,卉芬嬷嬷满脸悲戚焦急的在院门口等着,见王妃来了像是有了主心骨,“王妃,孙女官死了——”
孙女官死了——
汪静姝以为自己听岔了,重复问了一遍,“你说,说,什么?孙女官,死了?”
“无衡殿的宫婢晌午才去禀告尚宫局,孙女官死了。仵作去验明证明,孙女官是在夜间窒息而死的。钱尚宫晓得您想让孙女官跟您去封地,得了消息就叫宫婢来传信,那时您已经出去了。孙女官的尸体,尚宫局已通知她的族人来领了。”
窒息……
汪静姝眼里含泪着急要去见,“这事儿,会调查吗?尸体在哪停放,我要去见她!”
卉芬嬷嬷到底了解王妃脾性早已从它处了解甚广,“不过一个女官死了,一般都成了无头公案。我听说,除非死者牵扯这一桩宫廷案子才会调查死因。”又拦着她,“主子,不可以。您不可以去,不可以纡尊降贵的去祭奠一个……会引来非议的。明儿个,您还要去各处送谢礼呢。若您今儿去了,明儿保准被他们……”
“您千万要三思!林女史已经去探望祭奠了,她亦会代替您的。”
汪静姝任由卉芬嬷嬷扶着跌跌撞撞的进了屋里,桌上的锦盒一个叠着一个,都是要去各宫的谢礼,原本她也为孙女官准备了一份,预备着忙完这些事就去无衡殿送礼,没成想,世事无常,这么快,曾经的良师已不在人世。
她再三斟酌,放弃了亲探祭奠之仪,“你寻通和替我跑一趟,将送给孙女官的谢礼送去那里祭奠罢。”终究垂泪不已。
卉芬嬷嬷这才放了心。将那份小小的锦盒取出,亲自寻了通和,叫他替王妃跑一趟祭奠,已全一场主仆情意。
“我累了,想歇会儿,你们都下去罢。”
清退了所有宫人,关了屋门。
汪静姝躺在贵妃榻上闭了眼,不敢流露丝毫的慌张惊恐,她隐隐觉得孙女官的死另有隐情。从孙女官在她身边教导她,到她进宫孙女官被贬去无衡殿,再到如今她一提要带孙女官去平州她就死了。
突然,她又睁大眼,发现了什么连系,或许这些事是冲着她来的。
孙女官的背后是太后,所以她的死绝对不可能是太后所为,不可能自断羽翼。那么如今自己要带她离开皇城去封地,结果没几天就窒息而死,唯一不同的是孙女官要换新主子。
他们要对付的是自己。
想要用孙女官的死警示她……莫非是东宫,还是纪家?
至此,汪静姝再不敢闭眼,她生怕哪刻像孙女官那样死于非命……突然发现,死亡原来离得那样近。
不知过了多久,林女史敲门而入,她才从那里过来,简单梳洗了一番,就跑进内室,跪在王妃跟前,哭着求她,“主子,我师父故去了。她是窒息而死,一定是有人要她的命。求您一定要彻查此事。给我师父一个公道。”
汪静姝再垂泪,“快起来,快起来。”亲自扶她起身,低语一句安抚她,“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替她讨回公道。”
她的承诺在这件事跟前显得苍白无力,因为她深知,它注定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在皇城里死个女官并非大事,便连她身后的主子亦不会声张,过分调查只会引起更多的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