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助打开车门,迎傅总上车,转身自己上车,坐到副驾上。
车平稳地滑向公司。
傅知雪揉揉太阳穴,眼下是多天睡眠不足而招致的花瓣一样的黑眼圈,但眼神依旧明澈,带着窥探人心的力度。他问:“证据拿到了吗?”
总助点头,将音频、纸质文件等递给他。前几日傅总让他着手下令调查一家新兴科技公司的融资来源,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快掌握了黄天明非法挪用公司的证据,以及牵连出一大片高层。
傅总当时的脸都黑了。
总助问:“需要报警吗,傅总?”
傅知雪深呼一口气,脸臭臭的,但还是道;“不,到公司把黄天明揪过来见我。”
总助纳罕,刚开始在得知证据确凿时,傅总可是毫不留情地说要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怎么短短一晚就变挂了呢?
傅知雪没再解释,闭门养神。他想到了昨晚和爷爷的对话。
医院走廊外一片漆黑寂静,门缝外投映昏黄灯光,傅知雪坐在那里,浓咖搁在手边,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家科技公司的分析报告。
他欠了江寰一个大人情。
公司创始人,其创设的压缩技术潜力无穷,江寰和他一致认为,如果给予足够的成长空间,未来十年内市值有望飙升。
但江寰将分析报告和“黄鼠狼”的把柄交他手中,完全是拱手相让的姿态。
他发愁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古有缬草报恩,今有他傅知雪……以身相许?
呸。
还是傅洛洛以身相许靠谱点,傅知雪面无表情地想。
不过傅洛洛嫁进江家,娶了这么一个碎钞机放家里,这是报恩还是报仇呢?
他不知怎么地,看向自己的手掌,那天月夜,江寰曾拿一朵蔷薇放在这里……要他是女的,当场就私定终身非卿不嫁了。
可惜他是男的,还是个名声不好的小基佬。
什么男的女的,快回神!
正当傅知雪的思绪辗转飘到马里亚纳海沟时,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出现在他身后。
“这是什么?”傅爷爷纳闷。
傅知雪:“你家财务总监违法挪用资金投资的公司。”
傅爷爷拿过总助刚发来整理好的初步证据,越看越凝重,最后干笑:“老黄还……挺有上进心的哈。”
傅知雪血压飙升:“这叫上进心?公司都快被他掏空了!要不是他偷偷挪用这么些钱,公司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傅爷爷犹豫很久,放下文档,长叹道:“小雪,给爷爷个面子,这次饶了他吧。”
黄天明是创业初期就跟随的老下属,住院期间曾多次探望,是个慈眉善目弥勒佛一样的人物。爷爷顾念旧情不忍苛责,放到老友身上自然是好的,可作为商人,这点很不合格。
傅知雪道:“爷爷你老糊涂了?这要是几十几百万或可转圜,可这么多的钱,再大的人情也抵消不了。”
傅爷爷皱眉,径自在病房内踱来踱去,傅知雪胆战心惊地看着老人越走越快,生怕他一个激动再梗在床上。
他道:“我刚创业那会,你黄叔叔就跟着我打拼,熬到胃出血,年纪轻轻身体底子都掏空了。后来你奶奶生产,也是他发现送到医院的,要不然你奶奶很有可能难产,到时候母子都不保。我们家欠他两条人命。”
傅知雪下意识摸向胸前的小葫芦,隔着数十年的光景,依旧能感受到尚还年轻的祖母摩挲着玉坠戴到儿子身上的触感,心底某一处悄然塌陷了。
于是妥协道:“好吧,那就不报警抓他了,让他安享晚年。”
傅爷爷一喜,只听孙子话锋一转:“但钱必须要如数追回,这个公司他名下的所有股份,也要系数转让给我。”
傅爷爷点头:“应有之义。”
解决掉心头大难题后,傅知雪站起来申了个大大的懒腰,睫毛上还挂着无数哈欠攒下来的泪水,指指表,道:“那我就睡了,你也早点睡,爷爷……”
“还有一件事,”傅爷爷转过身,老人独有的睿智闪烁在他眼底,“你想好,怎么恢复断掉的资金链了吗?”
两人对视,彼此心知肚明,目前唯一的方法只有——借钱。
管谁借呢?
这么大的债务,可不是随便一家负担得起的。
“徐家吧,”傅知雪无奈道,“除了他家,还有谁?”
傅爷爷深深看了他一眼,回房了。
到公司后,助理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跟在他身后:“傅总,银行、各项资金的负责人都来了,现在住在您办公室,副行长连睡袋都带过来了,明显是要打持久战……”
“很好,”傅知雪停下步伐,微笑道:“看来我要租用一下黄财务长的办公室了,麻烦问下在哪?”
助理颤巍巍指了一个方向。
傅知雪大步流星走向那个方向,砰的一下关上房门。
包括助理在内的所有人都抖三抖。
傅总这样……好攻哦。
黄天明正举着一副网球拍,神经质地举起又放下,看到来人,全脸的肌肉调动,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容:“是知雪啊。”
现在套近乎,不是晚了吗?
傅知雪站在门口,颔首:“黄总监。”
黄天明生了一副和善的面庞,身材带些臃肿,全身穿着普普通通,和一个中年失志的顾家男人没什么区别。他小心道:“要喝茶吗,新摘的龙井?我忘了,你们年轻人都不兴喝这个,我出去给你倒杯咖啡。”
傅知雪审视着对方走来走去、端茶倒水,摇头:“别拖延了,黄总监,纸包不住火的。”说着,将一堆文件连带u盘摔在他桌上。
“傅总说的什么,我听不懂。”黄总监干笑,颤抖着手接过文件,看到封面几个大字后,扑通一声倒在椅子上。“这是什么?”
傅知雪看着他,眼神带些居高临下的怜悯,让他一时动弹不得:“那我念一下……”
黄总监大喊:“不用了!”
傅知雪停手,说:“黄叔叔。”
这声叔叔打破了心理防线,他拽住傅知雪的袖子,涕泗横流:“知雪啊,我是年轻不懂事,偷挪了公司的资金,可你婶婶要做手术,女儿也要出国……我没有办法呀,傅家对我这么多年扶持,我对不起你们啊!”
傅知雪抽出手,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小时候还会给他糖吃的叔叔:“真难得,您还会羞愧。”
如果不是他吃里扒外这么些年,傅家本不止于此。
黄总监哽咽着,似乎亏心得不敢抬头:“知雪,是我,我对不起傅家,对不起傅大伯,你们大人有大量,就饶我这一次,好不好?”
真是圆滑的人,到现在还绝口不提还钱的事,是赌自己会毫无原则地心软吗?
如果爷爷在这,说不定真的会心软。
傅知雪道:“我不会报警的,黄叔叔。”
黄总监一喜。
傅知雪继续道:“但您要将这些年吞进嘴里的公司的资金,再吐出来,能折现的折现,帮我们一起填充傅家这个大窟窿。”
黄总监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傅知雪轻声道:“我不是傻子,黄总监。”
门轻轻合上,门锁咬合的咔哒一声仿佛某种信号,让房间内的凡人猛地瘫软下来。
眼神怨毒,牙缝里挤出再仇恨不过的声音:“傅,知,雪。”
傅知雪重新坐回车里,总助透过后视镜观察总裁的脸色,道:“要回医院吗,傅总?”
“不,”傅知雪疲惫道,“去徐氏公司。”
他不知道今天此举是对是错,留下一个心腹大患,但傅爷爷的心愿,他又不愿不达成。
总助想起圈子里关于总裁和徐式千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但不敢问。
“对了!”傅知雪忽然道。
总助:“?”
傅知雪神神秘秘道:“我们此行,不可引人注目,所以换一辆车,比如说……面包车?”
总助:……那更显眼吧。
傅知雪环视四周,没有找到目标。失望至极,一辆头顶两兔耳的黄色小电瓶从他们身旁经过。
总助看着总裁一脸沉思,心头涌上不祥:“傅总,您该不会——”
十分钟后,英俊的外卖小哥新鲜出炉。
白衬衫和黑裤,衬衫懒懒散散塞到腰中,显得腰身纤细。头发凌乱地垂至额前耳旁,仿佛树叶声沙沙而过,从你身旁骑过的好看少年。
总傅知雪严肃地听着原外卖小哥的简单教程,点头:“我明白,往下扭是开,停下摁刹车,保持平衡,bingo!”
电动车呲溜划出去。
扑通——
“傅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