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

戈雪终于脱离了封闭式管理学校，迫不及待来故地找故人。

半年，她成熟了，成长了。

删掉了同喻家所有的联系换了号码，一心扑在学习上。

一路上，她偶尔听路过的老人们闲聊。

李珍辍学嫁给了镇上的一个瓦厂老板，但那男人脾气不好，天天家暴，打得她几次进医院。

严连芬还是走了，严宁去了外地打工。

苗雨和杨候在一起了，两人也去了外地打工。

加快脚下的步伐，她想迫不及待见到许长夜。

桃花树过了花期，枝繁叶茂，但未结一果。

小卖部只有一把上灰的门锁，猫也不在，明显是好久没人住，他的电话已经停机了。

不好的预感袭来，四面八方的恐惧感袭来。

他不在这儿，去哪儿了？

戈雪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几乎晕厥，扶着树坐下。

碰巧老熟人路过。

“小姑娘，好久不见了，找许哥？”

方悦没穿明艳的大红色，换了一声低调的蓝灰色，但遮不住的容颜艳丽。

急切抓住这一丝线索，“他人呢？”

方悦看着她惶恐着急的样子，不忍心。

“许哥啊！对不起了，我要违背你的承诺了。”

随后苦笑着对着远处摇摇头。

走到桃花树下同她并肩坐着，如同两个知心好友。八壹中文網

收起平日的调侃，格外正色，“你知道许哥以前为什么坐牢？”

戈雪疑心更重，“我问过，他没说。”

单纯的小姑娘，他怎么舍得让她知道这些。

方悦轻轻点头，了然微笑，徐徐道：“罪名是过失杀人，判了八年。但是他怎么可能杀人。他妈出轨，人是他爸许杀的，他爸就是一个懦夫，不敢担责将杀人凶器塞给了还未成年的许长夜后逃了，被车撞死了。”

不给戈雪一丝发问机会，她继续自顾自说着陈年往事。

“按理说派出所会查凶器上的指纹，可是许是钉子户惹恼了投资商和官家，加上这村里的人没有拿到拆迁款，一致统一口径说是他杀的，你说是不是很荒谬？”

“我当时和许哥还是邻居，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只有我和严连芬相信他，可那又有什么用，我们敌不过资本和权利。”

方悦一口气说完，自嘲似松了气。

戈雪脑子发胀，眼球上血丝满布。

一时间难以接受他居然经历过这种事情，没有父母关爱，一个人的八年宝贵青春就这样没了。

八年，好漫长的数字，足够改变一生。

他当时明明只是一个少年，面对众口铄金，该有多绝望。

戈雪不敢去想，只有对他的满腹心疼。

“他为什么不报复这里的人？”要是换做自己，她绝对会做不到此般冷静。

“他奶奶去世前一天躺在这颗树下，将这串珠子交给他说“长夜，不管多困难，要心存善念，佛祖总会善待你的。””

方悦盯着她手腕上戴着的珠子，说着眼里已经溢出泪来。

他奶奶是个信佛之人，一生慈善。

所以许长夜出了牢狱，去矿井下干了几年，赚了些钱后回了晋村守着他奶奶留下的房子。

竟然是如此，因为一句话他从来不曾怨天尤人，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一切。

戈雪怎会不知道他善良，她早就知道了。

严连芬吃的治疗药哪里是五百块就能买到的，医院他哪里会有什么熟人。

她的表钱是他出的，表还放在他床头柜里。

学校的图书馆匿名捐书人也是他，救小动物的也是他，很多人去他的店随意拿东西他不说话……

那个男人，他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好想立刻抱着他，戈雪脑子疼到麻木，站起身，“他人呢？”

方悦点了一支烟，徐徐抽着，“监狱里，二十年。”

几个月前他突然来找自己，将两只猫送给自己照料，她才知道许哥这次是彻底栽了。

他居然有一天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临走前他专门交代“若是小姑娘问起，就说我死了，在山上的庙旁边有我的墓。”

那一瞬间，男人的痴情之举让方悦泪目。

骤然间，脑子一团乱麻，戈雪声音嘶哑发颤，“为什么？”

深吸一口气烟，方悦简单陈述，“他重伤了你养父和刘琮，两人成了植物人。”

言尽于此，方悦走了。

戈雪机械抽着方悦留下的烟，浑身剧烈疼痛颤抖。

烟味呛进身体，咳得撕心裂肺。

怎样也缓解不了那份痛彻心扉。

死命握着那串佛珠，苦涩的眼泪成线掉，打湿了裙摆。

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怎么会为了自己做到这种地步？难怪那天会让她离开。

自己哪里值得他付出一辈子，甚至以命相搏？

而自己那个时候在干些什么？

要是她不来这里，他或许会平静过完一生，根本不会遇上自己这个恶人。

都怪她，自己的出现给他带来了灾祸，要是一切能重来就好了。

许长夜真的活成了那首歌中的样子。

之后。

她多次去往检察院、法院想反映那件事情的始终，举报喻义猥亵，刘琮强奸，希望能给他减刑，却没有任何人管她。

四处写信全都被退回，想去探监，统统被当事人拒绝。

大学。

既然她人微言轻，投诉无门。

戈雪不再自暴自弃，选择了法学，靠着常年吃抑郁药一直坚持攻读到了博士毕业。

他拿命给自己换来的日子，她无比珍惜，一定要等到他出狱那天。

毕业后成功进入了省检察院公诉部门，将这一桩陈年旧事翻到了明面上。

如今的法治环境已经不同他十八岁的时候，最终她重重阻碍成功帮许长夜翻案，当年那些参与者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由此得到了十年减刑。

当戈雪满心欢喜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去了监狱却被告知他已经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缘由是肺癌晚期。

那一瞬间，天昏地暗。

几年的坚持骤然垮塌湮灭。

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们，为何要如此对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场景一转。

几年后的再次见面却是在病床边，男人沧桑的面容双眼紧闭，明明才三十八的年纪却生了几根白发。

戈雪颤巍巍打开男人给她留下的信。

字写得很好，自成风骨。

方悦说过要是没有那些事，依他的成绩或许会是高考状元，或许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精彩人生。

雪雪：

你问我信不信神佛，遇见你之前我是不信的。

遇见你之后，我日日在期盼，神佛能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干干净净爱你的机会，所以在那之后我不止一次去了庙里祈求。

花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才能遇见你。若佛能保佑来世，我定要拼尽全力，再不错过你片刻。

你还小，我是个即将淹没在泥里的烂人，不能给你光明的人生染上泥淖。

愿你永远有光相伴，永远洁白耀眼，祝你幸福顺遂。

最后，允许我自私放任一次，说出那句只敢在夜里默念数次的话。

我爱你，小姑娘。

许长夜留

戈雪看完信，眼泪哭干，发不出声音。

傻子，她哪里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许长夜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一颗心碎成七零八落，多年压抑的情绪翻涌喷出。

一口鲜血溢出嘴角，她彻底陷入了昏死状态。

好在有查房的护士发现，立刻展开抢救，一切生命数值正常，但她却始终没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