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斋闭店七日。
办完杨白芮的丧礼,纪洇大病了一场。
萧宫台来看过她几次,但是她一直病着,睡着就算了,醒着的时候连人都认不出来。
他也只好作罢,只是命大夫好生照顾,便没有再过来了。
入了冬以后,夜晚也变得愈发寒凉。
苏歧端着药进屋的时候,就瞧见纪洇坐在里屋的桌子旁边,怔怔望着杨白芮的灵位发呆。
这几日他每次过来,她都是这样。
杨白芮是从纪洇这里出殡的,灵位也以纪洇义妹之名留在了魏婆灵位的旁边。
苏歧知道她心里难受,杨白芮出殡那日她没哭,就跟个行尸走肉似的,她越是这般隐忍压抑自己,就越是煎熬难过。
“纪姑娘,该吃药了。”
苏歧把药放到桌上,轻声喊她。
纪洇没动,仍是发怔的看着灵位,像是这么盯着,杨白芮就活能过来了。
苏歧心疼她,却也没办法缓解她心里的疼。他垂眸看着她因为消瘦而变尖的下巴,衬得五官更加的精致,病中又多了几分苍白和脆弱。
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他袖子下面的手指颤了颤。
就这一次。
正在发呆的时候,纪洇此刻冰凉得已经麻木的脊背,忽然感觉到了温暖和舒适。
那双手臂不轻不重地环抱住她的肩膀,她整个人都陷进了一片温柔中,在无声中安慰抚平她的伤痛。
这么多天过去了,终于听到了她开口说话。
“白芮和芷兰李木他们,都是我当初从烟柳巷带出来,白芮她五岁就被卖进了青楼,十岁就开始接客了。我第一次见她,她浑身都是被那些人虐待的伤痕,每次我过去给她贴妆,身上都会多添几处新伤,她还和我开客人的玩笑,就跟不知道似的。后来有一次,我忘了拿东西,就回去了一趟,我想着她大概在接客,就站在门外头等。可是等了许久,什么动静都没有。我推开门闯进去,就看到那客人骑在她身上用被子捂住她的脸,再晚一点,再晚一点,她那个时候就……”
纪洇的声音平静地叙说着,只是越到后面,她的声音就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然后变得哽咽。苏歧忽然感觉到手臂上湿润冰凉一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苏歧,白芮是怎么没的?”
……
纪洇重新回到了烟雨斋。
同香儿采买置办了许多礼品,第一次主动拜访了府衙。
萧宫台坐在凉亭里,瞥了眼石桌上一大堆的礼品,然后目光落到站在眼前的女子身上慢慢打量起来。
清减了许多,纤细得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倒多了几分扶风弱柳之姿。
他捻了捻手指,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纪洇感觉到面前多了一道压倒性的迫人的身影,有些不解的抬起头,接着她的手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掌握住。
恰好能够完全包裹她的两只手。这时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竟像个孩童,如此弱小。
“王爷,不妥这……”
纪洇出声,想把手抽出来,他的另一只手竟覆了上来,微微用力,竟叫她动弹不得,他垂眸凝视着她:“纪掌柜如此聪慧,这些时日也该看出本王对你的心意了才是。”
纪洇没想到他竟直接说出来了,这叫她怎么回?转而又忽然想到,他若以此次相救便挟恩要她委身于他可如何是好?
心脏像泡进了冰水里一般,她定定看着萧宫台,他会是那种人吗?
“王爷,民女对王爷的救命之恩铭记在心,若王爷有用着民女的地方,民女定当全力以赴为王爷达成心愿,只是民女才经历一遭横祸,痛失义妹,现下实在无心男女情爱,恐怕不能……”
他倒要谢谢那帮强盗,若不是他们,现在这人怎会主动来寻他……
萧宫台意外的通情达理,表情温文和煦:“本王并非那挟恩图报之人,也知晓你现下多有不便,本王只是想说,本王心中有你,往日若再要纪掌柜作陪,还请纪掌柜莫要推辞得那般干脆,避我如蛇蝎……”
纪洇仍然不想与他接触太深,可他的确是救了她一命,她是有些感激在心里的。
听到他说不会挟恩图报纪洇松了口气,但心底还是有一点不确定,她试探的问道:“民女心意可能由自己做主,若是往后不能让王爷如愿……”
他可会用那强权威逼于她,伤害她身边的人?
萧宫台勾唇一笑,颇有些如沐春风的味道,没有一丝初见她时的压迫和危险:“怎会如此?男女之间还是要讲究些你情我愿,本王身为王爷,最起码的道理还是懂的,岂能做出强人所难那般迂事?”
纪洇才放松下来,还是要点脸的,然后就接着听他说道:“可往后纪掌柜若是动了心,也莫要惊怕遮掩,随本王回那京都王府,本王定会好生待你。”
纪洇:“……”
他想得倒是远,跟他回了王府,以她的身份也是做个妾室,无非是和他那窝姬妾争风吃醋,每日望穿秋水盼着他能来自己屋里过夜。纪洇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纪洇不想再和他继续这种话题,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儿上,捏着嗓子细声道了句:“是。”
萧宫台满意了,握着她滑嫩柔软的手不由自主地摩挲起来,纪洇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毫不犹豫的将手抽了出来,背到身后,“男女有别,民女毕竟还未出阁,还请王爷见谅。”
他刚才可是自己说的,不会强迫她的。
萧宫台眯起眼睛,眸色晦暗不清,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温雅斯文的模样,点点头:“听闻府城戏楼新搭了戏班子,纪掌柜可愿赏脸陪同?”
纪洇拒绝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忽然想到自己欠着他的恩情,贸然拒绝有些说不过去,不如迁就他些时日,往后再找借口拒绝疏远,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那便有劳王爷引路了。”
然后两人便乘轿出了府衙,去了戏楼。
琉璃坊二楼一处包间里。
纪洇坐在雅座听那戏子咿咿呀呀唱着曲,却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不知道唱的什么,只觉得戏子嗓子不错,跟那黄莺似的。
倒是萧宫台端坐在一旁,垂着眼眸,搭在椅把上的手指小幅慢悠地敲着。不知听到了什么,视线偶见尔会瞥向纪洇,她回了个疑惑的表情,脸上还有因为听不懂戏文的茫然,只见萧宫台脸上明显怔了一下,后来又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眼里露出了一抹笑意。
纪洇:“……”
他在笑什么?
出了戏楼以后,外面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纪洇便寻了天色已晚的托辞与萧宫台分开了。萧宫台也没有强留,只是说为了避免发生上次的事,吩咐了人护送她回去。
纪洇想想也是,便没有拒绝。但是走之前又忍不住委婉的道了句,希望萧宫台莫要将他二人之事声张出去,影响不好。毕竟八字还没一撇。
萧宫台眼神莫测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语气听不出调侃还是什么,只问她他们二人之事是指何事?
纪洇被噎住了,不过她知道,他肯定是明白她的意思的,只对他派人护送她的事道了句谢,便拉着香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