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吕幽当了大王之后,第一次踏进秦潮生的府邸。他望着这里重重包围的宋兵,只觉得他们身上刀剑兵器亮得有些刺眼。
秦潮生被人十二个时辰严加看管,不能踏出房门半步。
门一开,光线照在他那身发旧发黄的蜀国官服上。
他已经多日没有更衣沐浴,头发也乱糟糟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呆滞。
看见来人那一刻,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涌出了泪水。
“大王!”秦潮生趋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吕幽急忙扶住他:“秦潮生,你快起来。”
秦潮生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跪地不起:“罪臣无能,未能保住蜀国。罪臣本来早就该以死谢罪,却……”
见他如此,吕幽亦不免伤怀。
“秦相别这么说,要怪都怪我,当初都是我不听你的忠言劝告,才会落得如此亡国下场。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大王!”秦潮生伏身叩首,“罪臣一生仕蜀,深受王恩,请大王放心,秦潮生誓死不会降宋!臣就等着那陆湛然将臣剥皮蚀骨,黄泉路上再向先王请罪!”
看他如此忠心不渝,吕幽却不知该喜该悲。
身为国君,竟然还要来劝臣子归降敌人,不禁汗颜。
这时候,秦潮生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盯着吕幽,脸色顿时一变:“该不会是陆湛然逼大王来劝降臣的吧?”
吕幽面露羞惭之色,缓缓地低下了头。
一瞬间,秦潮生什么都明白了。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过身去背对吕幽,沉声道:“大王请回。”
“秦相,国家已亡,寡人都已经归顺大将军,你又何必……”
“秦相,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啊秦相!”
无论吕幽如何劝说,得到的仍是那四个字:“大王请回。”
扑通一声,吕幽咬牙,给他跪下了。
“大王不可!”秦潮生急忙转回身,用力拉起吕幽。
“秦相,咱们君臣一场,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你不归顺大将军,大将军就要杀了我呀!”
身为亡国之君,吕幽全然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和身段,只想着活命。
跪在曾经的臣子面前,连连叩首。
“大王……”秦潮生与他相对而跪,声渐哽咽,“快别如此,快别如此!”
君臣二人对视,随即抱头痛哭。
后院正当中,太师椅上坐着穿便装的大将军陆湛然,两边端正肃立着数十名侍卫。
地上跪着秦家家眷,妾室丁氏,以及秦洛婉秦洛瑶姐妹。
罗绮垂手而立在一旁,观察着陆湛然的脸色。
那人淡然地坐着,深似寒潭的眸底神色,令人怎么望也望不穿。也不喊秦家家眷起身,就让她们一直跪着。
陆湛然居高临下扫视着秦家家眷,那威严的气势令她们不敢抬头,喘不过气。
紧接着,那薄唇说出的话更令人窒息:“秦潮生再不受降,本将军就将你们全都发卖为妓,到勾栏卖笑去。”
罗绮心中一凛,虽然早就知道这条规矩,但是亲耳听见他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丁氏吓得浑身颤抖,爬到陆湛然脚下,冲他磕头求道:“大将军,您怎么作践我都行,只是两个女孩儿还小啊,求求你饶了她们吧。”
秦洛婉是丁氏的女儿,个性柔弱,听母亲这么说,更是眼泪珠子不要命地往下掉,哭得不能自已。
反倒是秦洛瑶,虽然年纪最小,却最沉着冷静,拍着秦洛婉的背道:“二姐别哭,他就是吓吓咱们,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
这话传到陆湛然耳朵里,冷笑一声:“不信?那就先拿你试试!来人!”
“大将军且慢……”罗绮见他要处置秦洛瑶,情急之中开了口。
陆湛然立刻将视线转到她身上,嘴角掠过一丝讥笑:“怎么,你有意见?”
“小人不敢。小人想请将军再等等,秦大人还没出来呢。”
“这么长时间,要降早降了。国君出马都不顶用,看来这块老铁板是踢不动了。”陆湛然摆摆手,故意恫吓他们道,“既如此,就只能将秦潮生剥皮实草,家眷贬为奴妓了罢。”
他话音刚落,房门就开了,紧接着就是秦潮生一声怒喝:“陆湛然!”
侍卫们一下子剑拔弩张,等待着大将军一声令下,就上前抓捕。
陆湛然手一挥,示意他们别动。
自己站起身,收起方才的厉色,眸底掠过一丝笑意,道:“秦大人这是想明白了?”
秦潮生仍然带着敌意:“你进来,我要和你单独谈!”
“好!”陆湛然爽快答应。先前秦潮生连他面都不愿见,这次既然这么说,多半是要屈服了。
侍卫想跟去,陆湛然挥退了他们。千军万马他都尚且不怕,何况是区区一个秦潮生。
日光照得屋子透亮,空气中的细尘碎屑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黑漆漆的四方桌,两把黄花梨木椅。一个亡国之相,一个少年将军,四目相对,相对而坐。
秦潮生开门见山:“我不降宋。”
陆湛然眸光一暗,你既不降,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不过接下来,秦潮生的话出乎他的意料。
“你们说蜀王昏庸,要我弃暗投明,可是据我所知,宋王还要比蜀王还要昏庸!”秦潮生咬牙切齿,“宋国空有虎狼之师,国君却不施仁义,整日只知荒淫,搜刮民脂残害百姓,就算现在有陆道韫帮他撑着,又能撑多久!”
陆湛然无言以对,只淡淡道:“国君如何,做臣子的不应置喙。”
“你不用把我当傻子!”秦潮生阴恻恻地盯着陆湛然,“你们父子早有谋逆之心,只不过等个时机罢了!”
这话一下子挑明,倒让陆湛然有些措手不及。
秦潮生说到这里,起身背着手,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所以我今日向你言明,既然我秦潮生不能再辅佐蜀王,要辅佐也要辅佐明主,绝不会辅佐宋王这种昏庸之辈。你若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