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然好像突然明白,为何父亲要留下此人。
这位蜀国相国虽然有些古板,但无论从眼力,智谋,勇毅来看,都是不世出的人才。
杀了确实可惜。
他轻轻转动扳指,稳住心神,问道:“那我若不杀你呢?”
“如果你留下我的命,我从此隐居乡下,归园田居,种地钓鱼,弹琴赋诗,带带孩子,不再过问世事。”
陆湛然不禁扯动了下嘴角:“秦大人还有这兴致。”
秦潮生摇头叹道:“我秦潮生庸碌半生,事君王,安百姓,皆为俗事所扰,最后不过落得一场虚空。如今天下既无明主,我也不愿再受案牍劳形之苦。”
他说完看了陆湛然一眼:“想必你父亲也有和我一样的感悟。”
久久的沉默之后。陆湛然起身,推开了门,十几个侍卫立刻围了上来,铁甲移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秦潮生杀不杀,就等他发话了。
“你们都给我听着,秦潮生已经殉国而亡。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此人。”
侍卫们面面相觑,大活人不是明明就在屋里坐着吗?
他们都是陆湛然的心腹手下,从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马上就反应过来,齐刷刷地大声道:“是!”
这波操作,倒让罗绮摸不清头脑了。她觑了觑陆湛然,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给秦洛瑶使了个眼色。
“爹爹!”秦洛瑶跑到屋里,拉着秦潮生的衣袖,一双清亮的水眸,满是担忧地望着他。
秦潮生伸手摸了下小女儿的头,对她道:“瑶儿,你还记得小时候,爹爹带你去乐山乡下吗?你当时说你很喜欢那儿。”
秦洛瑶点了点头。
“咱们搬去住,好不好?”
秦洛瑶一愣,看向丁氏和秦洛婉,她们也同样吃惊。
丁氏怯怯地问:“老爷,你什么意思?”
秦潮生像劫后余生的人一般,松了口气,挥手对丁氏道:“你快叫人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启程去乐山乡下。从今往后,我就做个山村野夫了!”
翌日一早,陆湛然亲自来送秦潮生。
晨雾还未散去,微风吹拂着衣摆,相国府的匾额已经拆除,门口的石狮子也都送了人,再也看不出这里曾经是显赫相国的府邸。
家中下人基本已经解散,只余两个丫鬟小厮,随行一同去往乡下伺候。
脱下官服,换上青衫。卸下相国头衔,去乡下做个普通老百姓。秦潮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陆湛然今日心情不错,拱手对秦潮生道:“既然没有缘分同朝为官,那我就在此祝秦相一路顺风了。”
“官场沉浮如今想来皆是过眼烟云,世间已无秦相。”秦潮生自嘲一笑,拱手朝着陆湛然深深一躬,“还望大将军善待我蜀国战俘,安置蜀国百姓,护佑蜀国免遭生灵涂炭,老夫铭感五内。”
陆湛然挑了挑眉:“还请秦相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秦潮生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若有所思道:“我已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只怕未必能活到那个日子啊。”
大门口,罗绮和秦洛瑶还在拉着小手,依依惜别。
秦洛瑶拿着一个包裹,递到罗绮的手上,认真地说道:“罗绮姐姐,你这么好,瑶儿没什么能报答的,我知道你喜欢我的刺绣,时间紧迫绣不出太多,给你做了一件衣裳和几个香囊,希望你不要嫌弃。”
“瑶儿别太客气了,刺绣辛苦,别熬坏了眼睛。”
看着小姑娘粉嘟嘟的脸,罗绮忍不住,又轻轻捏了一把,笑道:“不过正好,我也有东西送你。”
石竹连忙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
“你经常刺绣,需要护手,这是我做的涂肌拂手香,可以用来滋养双手肌肤。”罗绮拿出一个小瓷瓶,淡淡的檀香掺着少许梅花香,煞是好闻。
又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枕头,说道:“还有这个明目药枕,我用了荞麦皮、绿豆皮、黑豆皮、决明子、菊花,《外科寿世方》记载,有疏风散热、明目退翳之功,经常使用,至老目明。”
说完一笑:“没有你的蜀绣名贵,只不过是我一番心意,你不要嫌弃才好。”
秦洛瑶对她送的这两样东西爱不释手,扬起笑脸道:“瑶儿很喜欢,谢谢姐姐。”
“罗奇姑娘。”这时,秦潮生唤了罗绮一声。
罗绮上前,点头致意:“秦大人。”
秦潮生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一把交到罗绮的手里:“以后,秦府就是你的了。”
罗绮吃惊地望着他。
“我既归隐,这府邸留着也没有用。姑娘已在府上住了一段日子,熟悉这里,我便将它赠予姑娘。”
“这怎么行!我受不起!”罗绮瞪大眼睛,连忙拒绝,将钥匙塞回秦潮生手里。
这可不像刺绣枕头之类的小玩意,这可是一座大宅子!
秦潮生却笑道:“姑娘救了我的命,恩同再造,这宅子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老夫已决心不回锦城,对我来说原本就是废弃之物,没什么受不起的。我已决定给你,你要住就住,你若不住将它卖了,卖的钱就当是我的谢礼。如何处置全在你。”
他说这话的语气,不容罗绮再拒绝。
正好陆湛然在,罗绮连忙把他推出来,说道:“秦大人,不是我不领情,我是大将军麾下的军医,军里是有规矩的,不能私相授受……”
她看向他,原本指望他能帮自己推辞一把,没想到,那人却凉凉的开口:“军里不是宫里,可没这条规矩。”
这……当面拆台,也太不给面子了。
不待罗绮再言,手心蓦然一沉,秦潮生又将沉甸甸的钥匙重新塞回了她手里。
“好吧,我也只是暂居蜀地,愿为秦大人暂时看管,将来再还。”
“不必还了。”秦潮生抱拳一礼,“老夫告辞,有缘再会。”八壹中文網
说罢他亲执马鞭,为家人驾马。马车飞驰而过,身后扬起了漫天灰尘。
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地平线的远处,再也望不见曾经秦相的青衫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