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过,如果胡露露和梁海阳能够对调身份和性别,比如海阳变成一个外来的打工小女孩,而胡露露变成喜欢她的修车厂老板,那么这个故事虽然注定俗不可耐,但是结局一定皆大欢喜,而读者也会喜闻乐见。
可惜,这只是“如果”。
没过多久,修车厂里的工人们,不管是洗车的小工还是厂长老赵,都发现胡露露恢复了以前的那副讨厌的样子,盛气凌人、颐指气使。
可是耐人寻味的是,她耍威风的对象只有梁海阳一个人,而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你怎么得罪那丫头了?”不止一个人这么问过海阳,但是海阳却只能摇头苦笑。
这次重回修车厂,胡露露开始负责一项新业务,就是代客户办理车辆保险。有时候是帮客人给车上保险,有时候是开着或者拖着撞坏的车,到保险公司去申报评估修车款。
胡露露不会开车,她嫌学车太麻烦,时间也太长。必须要外出的时候,她会找一名会开车的工人给她当司机。本来她随便叫人,谁不忙就用谁,后来叫海阳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海阳成了她的专职司机,也不管当时他忙不忙,而他总是厂里最忙的那个。
因为是老板的女儿调遣,老赵也不好说什么。
工人们管这样的外出叫“出公差”,是真正的美差,因为到了饭点儿没办完事的话,就能跟着胡露露去下饭馆。胡露露像很多北京人一样,在吃喝方面绝不委曲了自己,而她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出去,所以经常是明明一两个小时就能办完的事,她却会让“司机”开车在外面至少转小半天。
因为吃住都在厂里,工人们的生活肯定枯燥乏味,所以他们总盼着这种好事能轮到自己头上。而海阳破灭了他们的这一点点梦想,但因为他人缘好又无可替代,所以也没有人因此抱怨过他。
每当“出公差”的时候,海阳都双手扶方向盘、直视前方,貌似心无旁骛。
而胡露露总是斜倚在副驾驶座椅上,毫不掩饰地盯着他,她已经不耐烦再藏了。
海阳总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直想骂娘。
时间是最好的东西,也是最坏的东西,它能让人坚强、也能让人麻木,再炽热的感情也会在时间面前败下阵去。
但是时间还没有在胡露露的身上发威,她对海阳越来越喜欢、越看越爱看。
可是时间却打败了梁海阳,他习惯了胡露露眼里的“贼光儿”,他变得麻木了,开始自欺欺人。
海阳不是一个情感细腻的文艺青年,他只是千千万万退伍农民兵里的一员,所以有的事情对他来说反倒简单了。他猜胡露露确实是喜欢上自己了,却又肯定自己和她之间不会有任何可能,那就随便看呗,反正看也看不死他,除非从她的眼里射出来的是激光。
胡露露倒很满足于现在这种状态,好像暗恋吧,却又不完全是。但是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呢?她却又不知道了。这几乎是小学高年级女生,最多是初中女生的那种小秘密和小情怀,但却让晚熟的胡露露享受其中并感到了幸福。
直到夏天临近,听说海阳的女朋友要来北京了,她才如梦初醒。
芝要来北京是海阳自己捅出来的,在工友们的起哄声中,他答应到时候请大家吃饭和k歌。
当时大家都在办公室外的院子里,海阳知道胡露露就在屋里,也肯定能听到,他是故意选择那个时间和地点公布的。
下次“出公差”的时候,他又主动向胡露露请假,说他要陪女朋友玩几天,然后一起回老家去。
说真的,梁海阳这么做有点成心加故意了,因为他满可以向厂长老赵请假的,那才是他的直接领导。他可能是因为被压抑得太久了,伺机“报复”。
胡露露果然像个炮仗一样被点着了,她极力去掩饰的那个本色自我终于蹦了出来。
“那你还回不回来?”她声色俱厉地问,倒把海阳吓了一跳。
其实海阳也没计划不回来,可是胡露露的态度让他的血不由得往上冲,他脑子一热,说:“不回来了!”
胡露露的眼泪差点流下来,她使劲咽吐沫把哽咽压住,问:“那你不回来能去哪儿?”
“那就不劳烦您操心了,”海阳像是解气一般,撒着狠儿说,“我以后就呆在家讨老婆、生娃、种地种果树......”这时红灯亮起,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住。
海阳还一气儿说着:“......养羊、喂猪、挖鱼塘......”耳边突然车门一响,他扭头看去,副驾驶座位上除了一个厚厚的保险文件夹外空空如也,而车门被已经下车的胡露露狠狠地摔了回来,发出了“哐!”的一声巨响。
海阳慌忙拉起手刹,然后打开门跳下车去,胡露露竟然跑到中央隔离带的边上,正朝着车行相反的方向越跑越远。
“嗨——”海阳气急败坏地冲她喊,“你回来!”
家里人都管胡露露叫露露,老赵也这么叫她。但是别的工人无论比胡露露大还是小,都管她叫“露姐”或者“姐”,海阳对她却最多点点头,只有那次在夹道里时,叫过她一次“老板”。
胡露露不回头地跑着,边跑边用手臂抹眼泪。
就在海阳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交通信号变绿灯了,很多车此起彼伏地按起了喇叭,交警吹着哨,指着他跑过来。
海阳只好钻回车里,老老实实地把车开走。开出两个红灯他才找到能掉头的地方,按原路返回胡露露跑下车的地方,却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海阳在心里骂着,在早高峰的车流里七绕八绕,又把车开回了修车厂。他问正在前院洗车的同事胡露露回来没有?他们都奇怪地看他,然后摇了摇头。
一整天胡露露都没再现身,第二天直到中午也不见她的身影。
这回轮到海阳沉不住气了,拖到下午,他结结巴巴地求老赵给老板家打电话问问胡露露回没回去,老赵边掏手机边看着他。
是她妈英莹接的电话:“露露?她昨天早早儿就回来了!今天早上很早又走了,没去上班吗?又跑哪儿玩去了吧?”
“噢,可能!昨天露露走得很早,所以我打电话问问她是不是病了......”老赵搪塞着,皱起眉头瞪着海阳。
一挂电话,他就问海阳:“怎么回事?你又怎么招她了?你说你没事儿招她干嘛?”
“什么呀,我招她?我天天躲着她都躲不开!”海阳后悔不该求老赵打这个电话,又后悔没必要故意气胡露露,谁知道她挺大人了还玩这手,二话不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