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是个鳏夫,媳妇走了好几年了,不是他情深不肯续弦,实在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所以老丁憋得难受,有时候就去青楼里边走上一遭,当然是被刮光身上所有银子,醉醺醺地出来。之后没领到饷钱的日子里,老丁只能涎着脸跟共事的这帮老伙计借钱,同时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进那烟花之地了。可是发誓归发誓,一个热烘烘的男人,哪能不想那白花花的肉呢?老丁发誓总不作数,一来二去的,这帮老伙计都不再借钱给他,就连柳时也常常觉得为难。
这天柳时正捧着那只木匣看呢——就是他娘过世那天发现的木匣,本来柳时是要烧给母亲的,可是那天受到的打击太大,场面又被琼儿和翟木匠两口子闹得乱哄哄的,便把这一茬给忘了。柳时把木匣揣在身上,一直过了几天换洗衣服时才发现,因此便留了下来,权作对母亲的一种怀念。也不知为什么,柳时这几天格外伤感,兴许是新进大牢的那个女人,她那张脸让柳时想起了苦命的娘,于是又把这木匣翻出来看看。
柳时正捧着木匣看呢,老丁嬉皮笑脸地进来了,不用问,又是借钱来的。
“我说丁大哥,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在那种地方花钱如流水呢?该在手里存下一些钱,将来养老用才是啊。你看咱们俩岁数相当,家里的情况也大同小异,我发愁的事情,你怎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呢?”柳时跟老丁关系不错,因此将这种劝解的话啰嗦上几句。老丁虽然不会去听,但也知道柳时是真为他好,往往涎皮赖脸地笑闹,总之最后能顺利把钱借到就是了。但老丁这次可不太一样,他自忖知道了柳时的秘密,总算明白柳时为什么从来不往女人跟前凑,这再借钱的时候啊,就得讲究点说话的技巧,万一牵动他伤心之处,惹毛了他,钱没借到,从此绝交,那岂不是大惨特惨?
老丁清了清嗓子,神色很不自在,显然是觉得柳时的话有问题:你是因为身子不行才没女人,我是因为老婆死了、手头没钱才没女人,怎么能是大同小异?但这种话当然不能点破,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是是,那种地方也没什么意思的,我去了这一次就后悔了,以后再也不去了。但我总得先把这个月对付过去吧,你看,哥哥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口袋里叮叮当当,就是没有没有一粒铜板。”说着把里怀、袖口、褡裢等等都展示给柳时看,示意自己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
柳时看到他怀里揣了一枚亮闪闪的铜匙,不禁“咦”了一声。老丁看到这东西,一时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心里直犯嘀咕。柳时见他神色,打趣道:“丁大哥,可别是什么公家的东西吧?”老丁经此提醒,一下子想起来,可不就是日前对那个新来的女囚动手动脚的时候摸到的么?当时他也没多想,揣在了身上,居然忘了上报。不过这也没什么,难道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犯人,身上会带着什么神秘宝库的钥匙?因此这东西干系不大,留下也就留下了。不过这么被同僚抓包,多少有些尴尬。
见老丁神色有异,柳时一下子郑重起来,非要追问这东西的来处,老丁只好说了。之后,老丁气急败坏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留给你了,当做你借钱给我的抵押,你总放心了吧?”柳时也闹得很不好意思,把钥匙捏在手里,痛痛快快地借了钱给老丁。
柳时是个从不得罪别人、从不让人为难的主儿,今天居然让一向跟自己交好的老丁红了脸,这事柳时越想越不是滋味。晚上柳时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个亮闪闪的铜匙和那个关在大牢里的女人,念头忽地一闪,忙披衣下床,在黑暗中摸出铜匙,又拿出那只木匣来。
“事情不会真有这么巧吧…娘啊,是不是你在冥冥中指引,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钥匙伸进锁孔,缓缓转动。柳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黑暗之中只听咔哒一声响,锁身轻巧地弹了一下,上下分开。柳时颤抖着将锁除下,打开木匣。
夜里一片漆黑,什么也没看见。柳时如蒙大赦,砰地将木匣关上,跳回了床上,心脏如擂鼓般巨响。匣子里边是什么?是爱情信物还是绝交书信、是人间珍宝还是毒蛇猛兽?那个女囚是什么身份?是杀父仇人吗、是同父姐妹吗?一个男人当年抛妻弃子,究竟有什么真相?
真相,往往使人耳不忍闻,目不忍视。
挣扎一夜,天还是亮了。柳时满眼血丝,洗了把脸,走到那只失去了锁头遮羞的木匣边,长呼一口气出来,伸手揭开木匣的盖子。
出乎他的意料,匣子里只有一只木偶,雕刻得十分拙劣,最多辨认出是个女子,至于身份便无从猜知了。柳时将木偶拿在手里,发现用的也不是什么好木头,整个作品粗糙到令人心里发紧。
柳时当下的心情有一丝怪异。纷乱复杂的思绪中,有一种以惶急为主色调的感情最终脱颖而出——柳时现在急切地想知道爹、娘以及大牢里神秘女人之间的纠缠。
于是这日中午,趁着大家都出去吃饭,柳时径直打开那扇牢门走了进去,满布血丝的双眼紧盯着那女人。柳时哑着嗓子问:“你叫什么?”女人不答,垂下眼帘盯着地上,从铁栏缝隙里照进来的一点点阳光使那里出现了一块光斑。
柳时再问:“你家住哪那里有没有一个叫柳寻泉的人?”女人的眼皮似乎跳了一下,又似乎全无反应,依旧盯着地上。
柳时叹了口气,蹲在女人面前,道:“将你关在这的人又不是我,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想知道你那把钥匙的来历。”女人仿佛是冷笑了一声,动了动眼睛,将整间牢房的氛围降至冰点。柳时无奈,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后柳时日日找机会进去问这些话,一次那女人发烧,柳时竟发现得比她自己还早。就这么总算混得个脸熟,那女人偶尔会跟他说上一、两个字,声音倒是极好听,淡淡的,柔柔的,仿佛自天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