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可推敲的证据。
可柳依约仍然不肯相信。于长安,她反而相信感觉。
“夫人这几日可与林姜有过接触?”
“不曾见到。”
“她最近找过长安么?”
“在一起说过几次话的。”
“夫人最近没交代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的。只是夫人一向不要人侍候,最近却因身子不爽,命我安排了一个丫头;昨日夫人说了一句不大习惯,我便多嘱咐了那丫头几句。”
“你见到那双鞋的样子了?”
“嗯,长安同我炫耀来的,宝贝得不得了。也没见穿上,想必是舍不得吧。”
“你去他房里找来给我,另外若见到任何古怪物件也一并拿来。”
“夫人昨日不曾出门么?”
“不曾。夫人身子不爽,煎药吃着呢。”
“现在怎么样了?”
“昨天晚饭后,夫人一个儿在屋里休息,便没听见再咳了,想来是大好了。”
“一直在屋里休息么?”
“先是躺了一会,没过多久便把灯点了起来,我从外边看夫人的身影,是在做些针线活,到今天早上,一条新腰带都快绣好了。”
“带礼物去林大人府上,说我稍后便去拜会。”
“是。”
六天过去,理出数条线索,却又一一断绝。越是情绪影响,越是思路混乱。
书房的门笃笃响了几声,尚盈盈走进来。因为柳依约情绪不好,尚盈盈说话时更带上一分刻意的欢快与小心,道:“我们柳大人还在不高兴呢?”
柳依约忽然抬头看着尚盈盈,目光如炬。
尚盈盈瑟缩了一下,读出了这目光中的含义,骄横而又满含委屈地道:“你道我是无情无义之人,对长安的死无动于衷么?长安失手杀人、畏罪自戕是事实,难道非要同你一样小题大做、纠缠不放才是有情有义?似你这般小儿女情态,根本就不是我认得的样子。”
柳依约默然,良久,道:“我了解,我知道了。”
尚盈盈看着柳依约一脸颓然,忍不住心疼起来,握住她手,道:“长安之所以自杀,一定是不想你受到牵连。你振作起来,不要浪费他的好意。离京的事已经拖了两天了,我们准备一下,明天就走,顺便散散心,好么?”
柳依约叹了一口气,道:“盈盈,你愿意听我讲么?”
尚盈盈点点头,站到柳依约身后,用中指轻轻为她按着太阳穴。
“自幼及长,我聪慧而自知,也因此骄矜不可一世。敬我、畏我者不知凡几,喜爱我、依赖我者却有几人?当初离开家,便是因为盛怒于母亲的欺骗;直至来了京城,我都是那么的意气风发。可是朝堂争斗波谲云诡,无一人可倾心相待,何况我衔位低,地位却高,偏偏志不在此,因而茫然不能自适。
“我对长安的亲近倒也不是从此开始。当初在山寨同卢三哥说起他时,我便讶然,该是怎样的孤独能把一个人逼成这样子。我心中既感怜惜,又存有一丝轻蔑,想着若能将他教好,一定会有巨大的成就感吧。
“就这样,长安一路相陪。我大多时候是从他的憨直可爱中寻找惊喜,偶尔也不禁将他看成自己不成器的孩子。起初我毫不发觉,直到有一次,我竟宁愿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借以安抚长安的伤与怨愤。我不动声色,其实被自己震惊了,原来我们在相互依赖、相互影响。长安用自己独特的形象拴住了我。
“在京城,日子过得不难,但是有些难过。最难在于,我不知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长安不懂这些,可是他在身边,那么毫无理由的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这就够了。
“我知道逝者已矣,也知道长安是自杀,可这样的结果反而更像是长安为我而死。我所以锲而不舍,恰恰是因为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它在殷切希望着故事有另一番隐情,这样我便可以为长安再做点什么。
“你说,那个光芒万丈的白衣公子怎么会这么儿女情长呢?因为那个人,是长安啊。”
尚盈盈听得泪花闪动,也随之回想起长安对自己的种种关切来。旋即道:“可是现在你有我陪在身边了啊。放过自己,长安在天之灵也会开心的,好么?”
离京的日子定在两天后。从人不多,但个个神采飞扬,似乎长安的死没激起一丝涟漪。管家得了花佥瑜的授意,建议柳依约携夫人同往,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母女分隔,难免互相担心;而花佥瑜似乎手段深不可测,一路同行更能保证柳依约的安全。
管家的眼里有一丝闪烁。
柳依约瞬间想到了什么,欲到母亲房中询问,却又生生停住,回身道:“长安之事,想必管家你仍有隐瞒吧?”
管家惊道:“小人不敢隐瞒大人,更不敢伤害人命!”
“我说,我现在要去夫人房中当面问问。你没有什么话么?”
管家神色惶恐,忽然退后一步行个大礼,道:“小人所说,没有一字欺骗,现在又不免添几句废话了——我是您府上的管家,便有任何用心,也一定是忠诚之意;夫人是您亲生母亲,便有任何用心,也一定是为大人好。这些,大人您最是看得清楚了。”
柳依约脑中电光火石,想了个通透。
还有最后一件事被管家瞒了下来,但却是最关键的。所以,要么母亲亲手杀了长安;要么林姜之死乃是母亲嫁祸,而她先令长安感动,于是长安自杀。
母亲所以为此,或许是记着月前长安说错话惹来麻烦的那桩事,担心出门在外长安惹来危险;或许是心疼自己、盈盈、长安三人间微妙的关系;又或许,当初母亲无论如何不肯令自己知晓的秘密,竟被长安撞破。
管家隐隐猜到此事,却不知具体计划,于是尽可能嘱咐长安,以期他避过此劫。
事情发生后,自己一意调查,管家却不敢和盘托出,只因自己与母亲才是一家人,母亲又手段高明。与其他以下人的身份搅入这场局,还不如放任此案,令长安沉冤,反而皆大欢喜。
……
真相一时明朗,心中却再次纷如乱麻。
现在怎么办?
命管家交代一切,还原出整个过程,然后一举将母亲打成杀人犯?
当面逼问母亲,将拳拳母爱掷于冰窖,彻底搞僵关系?
柳依约曾以为,为了找出真相,还长安以公道,她可以鱼死网破,固执到底。可是在距离真相最近的一刻,她终于发现,自己只能对不起长安。
“管家你所言极是,我一时恍惚,竟拎不清了。你去同夫人说,我出外乃是公干,有诸多辛苦之处。要母亲随同,面上不好看,我也不愿她受此劳苦,此事就别再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