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表穆善携穆天心、黎锦姐弟顺利回到穆家,老家主穆云山早得通报,亲自出来接着。见此三人,穆云山在儿子肩上拍了拍,眼神中满是宽慰,旋即微弯下腰,平视两个外孙。四姐弟中,便是最为年长的月半,亦只在襁褓时见过外公,更遑论弟妹?两个孩子看着这位身材高大、头发灰白、双目精光闪现的老人,竟一时怯生生的。
穆云山叹道:“良言性倔,正轩也是。无妨,孩子们总算回家了。”穆善仿佛心被揪了一下,急道:“父亲,韬儿他——”竟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两个孩子顿时慌作一团,穆云山亦大惊,忙扶起儿子,吩咐救治。
翌日,穆善悠悠醒转,为免家人担心,仍是坚持着同用午饭。穆天心看着舅舅面色苍白,心里满是愧疚与心疼,本欲出口的话便咽了下去。孰料未曾管住黎锦的嘴巴,他忽然叫道:“哥哥,我要哥哥!
穆善持箸的手颤抖了一下。穆云山温言道:“外公知道,也正在派人寻找呢。小锦乖,你知道哥哥的武功很厉害,所以就不用胡乱担心了,更不要大喊大叫,好不好?”黎锦点了点头,认真扒着面前的米饭。但不过片刻,黎锦又开始想念哥哥,撂下筷子,小嘴一扁,欲哭出来。穆夫人也即孩子们的外婆见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一边吸鼻子,一边使劲往黎锦碗里布菜。穆天心同样一阵鼻酸,却偷偷在桌子下面拧了黎锦一把。黎锦果然止住哭泣,小脸憋得通红。
数日后,家人前来禀报,说道有江湖朋友提供消息,看见一英俊少年与一相貌奇丑者并肩赶路,其面容与画像上的一般无二。
穆善急问:“说的是并肩赶路,而不是劫持么?那位朋友现在何处?在哪里看到的?”答曰:“是说的并肩赶路。那位朋友又是通过他人得知,其描述并不详尽,只说大约是蓟州边界的某处。”
“好、好。”穆善大喜,立刻便去请示父亲,欲亲自带人前往蓟州。穆云山担心他身体,坚不准许,只加派了诸多人手前去。
穆善大急,据理力争。穆云山怒道:“为了逞一时之用,你竟要同小锦一般闹起来么?还是故意显得我这个做外公的不心疼孙儿?若蓟州那边出现新的线索,我这把老骨头亲往,总强过你意气用事!”穆善不敢再言。
偏这时穆天心也有要事,前来请示外公,听到斥责之声,犹豫着不敢进门。穆云山自然听到动静,对穆善哼了一声,整敛表情,喊天心进来。
穆天心行礼毕,急问道:“外公、舅舅,是有了韬儿的消息么?”穆云山道:“的确有些眉目,若运气还佳,数日间便接韬儿回来。这下好啦,你这做姐姐的可以放下负担了。”
穆天心兴高采烈,却又忽然想到什么,敛去笑容,道:“外公,我在想,是不是也该派出人手寻找我大姐的下落?”穆善皱眉道:“月儿不是已被郁广川的人掳走了?”
穆天心道:“可或许,还有万一的可能——郁广川手下的人只是发现大姐与我们不在一处,有了猜测,借此虚张声势来威胁我爹爹呢?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们也一定在寻找我大姐的踪迹,我们必须抢先。”穆云山沉吟片刻,表示赞许。穆善又再调派人手不提。
连日小雨,杨月半只好坐在窗前看院子里的景致,终于明白了话本子里说的少妇之愁是什么。郁广川应该已回来数日了,却始终没见到人影。
是了。自己不过是他一个不那么熟的熟人,凭什么见他?凭什么见他父母?想必他双亲始终在家,见面是敷衍、招待是客气、离家根本是借口。可笑自己还满心期待,丝毫不觉得卑微。
或许自己该离开了,去向他辞行。可以问问他穆家怎么去,他做生意行走江湖、广结善缘,说不定会知晓,甚至派人护送。
不行,自己将感情表露得太过了,仿佛告诉他自己在故意赌气一般。是了,他应当早就看出来了!自己在他眼中便如小丑一般。
越想越气,泪水竟也流了下来。不争气,不争气!
大约是眼泪流干的时候,外面雨也停了。杨月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依稀看见妹妹天心。天心说了什么呢?听也听不清,不过从前那么讨厌的人,今日看来倒分外可爱。一会儿画面闪回,又看见郁广川含笑的样子。正欲享受片刻温存,许是下雨天凉,杨月半竟一个哆嗦,冻醒过来。
杨月半以手扶额,一阵惘然。这当儿她脑子竟活动起来了,对郁广川的身份大为起疑。
天心的话她一向信的,可这里人人都说郁广川是富商之子,这一座小宅邸看来也像模像样。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这宅子不大对。如果此处是郁广川家,怎么那日之后他便没再出现?另外,自己虽则未出小院,怎么竟没一点他父母亲人的动静在、下人也不曾议论?对了,每当天气放晴,自己欲出门散步时,下人们总有理由将自己拦在此处,岂会都是巧合!
此时此刻,杨月半常看的那些话本子起了作用,终于猜到自己是受了蒙骗。
郁广川,他究竟是什么人、有没有恶意?对,郁广川不住在这里,宅子是为了瞒我特意买下来的——花费这样的心思,他一定居心叵测。是了,否则父亲也不会见他一面便决心匆匆离去!
一旦想通这些,仿佛被晴天霹雳打中,杨月半僵在原地,对外界失去了感知,满脑子都是可怕的念头。
“姑娘、姑娘?”小丫鬟握着洗好的毛巾,唤了许久,这才把杨月半拉回现实。“您这是怎么了?我早便觉得您脸色不好,别是来凌州的路上太辛苦,害了病。待会儿您亲自同侯爷说说吧,咱们请名医过来瞧上一瞧。”
什么?
见杨月半一脸懵懂,小丫鬟亦神色赧然,解释道:“姑娘,真真对不起您,我们跟着侯爷把您瞒着了。他不是富商之子,是堂堂的忠信侯,凌州是侯爷世袭的封邑;接回父母之事是假的,先侯爷和先夫人早已去了;这里也不是侯爷的住处,是先前为了偶尔与朋友聚会买下来的。姑娘,您骂吧,只是别气坏了身子;您怨吧,只是别怪侯爷,他都是——哎呀,不是、不是——总之侯爷想请您去侯府同用晚饭,正式地赔罪,您好好地听侯爷解释,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