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周颈上套个鬼面具，坐在当地大恸哭号，其声悲凄无已，且以内力送出，数里之内不绝如缕。黎韬也不禁眼眶微湿，温声劝他，他却只是不听。

这时有行人路过，被周不周内力震得肺腑不畅，呕了一地。

黎韬再三劝他不住，只好告声得罪，猿臂一探，欲拿住周不周后心提将起来。周不周顿时不依，止了哭声，身子向后微仰，手臂划个半圆，架住黎韬胳膊，同时借力弹起，拉开架势。黎韬话未出口，周不周便纵身抢上，双掌拍来，黎韬只得硬着头皮，一架一拨，口里叫道：“前辈莫打，我不是存心的！”

周不周非但不理，竟身子巨颤，黎韬双手被震开，向后连跌数步，胸前门户洞开。却见周不周脚下好快，眼看便要打来锥心一拳。

忽听得有个清脆女声：“好不知羞哦，已经三斗三输，却还耍无赖缠住我表哥！”不是穆清欢又是谁？周不周大喜，“噫”地叫了一声，却只是顿了一顿，手脚不停，口里一面道：“待我俩打斗完再跟小丫头叙旧！”黎韬已经举双手挡住周不周来势，这一招却与燕邶当日切磋时用的功夫有七分相似。

穆清欢心知黎韬不是对手，怕他受伤，这时眼珠一转，微笑道：“武人打斗总要结果难料才有意思，周前辈你明知必败，还比什么？”

周不周“嘿嘿”笑道：“武学之博大，人人路数不同，同样的路数亦有不同的气势，从武功里认识人、有趣有趣。虽说这小子打不过我——诶？不对啊，你怎么说是我必败呢？”这么说着，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

穆清欢道：“你听我数说便是！上月十七百里先生处，咱们玩你逃我追，我和表哥联手胜了你，这是第一次；怕你说我们以多压少、不肯服气，我从李四手上脱身后又设一局，表哥找到了我，你却不见人影，这是第二次；我俩心疼你脑子不合用，今日单纯计较轻功，结果还是一样。这三斗三输，我看啊，除非来一局‘厚脸皮’争霸赛，否则周前辈你永远没机会赢啦。”

周不周气得哇哇大叫：“谁说的！我脑子好用得很！我说不过你，便算我轻功不如黎韬了，但若正经比试拳脚，我确定、一定、肯定马上能赢！”

穆清欢假意叹道：“是啊，你也只能靠趁火打劫了，赢了今天这一场，你便可跑出去宣扬自己的厉害。有好事者说：‘周前辈，您能不能再展神威，又赢一场给咱们开开眼？’这时你就笑也不是、怕也不是，灰溜溜地跑走了。”

周不周一听这话，立时停手不打，跳出圈子。此时黎韬虽勉强不落下风，汗水已然涔涔而下，再看周不周仍是红光满面——又或许是气得脸颊通红——拉住穆清欢咋咋呼呼地问。

穆清欢便胡诌黎韬与李四交手受了伤，随即大惊小怪：“周前辈，我记得你前不久因李四暗算差点一命归西，这是不是……”周不周气得直哼哼，最后弱弱地说：“亏我一路上担心，你小丫头说起我来全不客气。”穆清欢噗嗤一笑，又说些俏皮话哄他。

张小锥身在几步之外，早已看得入迷，动心处还跟着比划。正在傻愣愣地出神，听到老刘叔声音。张小锥来不及想他怎么找来的，撒开腿跑了过去。他要跟老刘叔说，自己看到江湖了。

张小锥同老刘叽叽喳喳的当儿，周不周先已离去了。他自是改道往司徒山庄，只因穆清欢脚力太慢，他又是个耐不住性儿的，黎韬与穆清欢也不去管他。

二人又转来看老刘，微一沉吟行了晚辈的见面礼，道是穆家旁支，奉命先到司徒山庄候着家主。这家主自是指的穆云山，但如今老夫人身体不好，此次多半是穆善前来；二人却不知此节，何况报出穆云山的名号，一般江湖人便不敢轻举妄动，总是稳妥一些。

至于黎韬，上次回到穆家团聚，便已知悉父亲的身份。但当时精神还未从一系列风波中平复，何况剧毒未解，懵懵懂懂地便把事情从脑里灌了进去。直到这些日子平静下来，渐渐吸收了各种真味，心中不知是自豪、悲凉、又或是坚定，总之情绪复杂。当然黎韬可以穆家表公子的身份行走，只是必须隐瞒黎正轩一节。父亲好好地在世，却要说成死了，黎韬出于孝道，一时不能适应，因此称自己是穆家旁支以避过此节。

再看老刘，竟似毫不懂得礼尚往来，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将右脚向外跨了半步，隐约护在张小锥身前，老井般语调：“鄙姓刘，前去吊唁司徒大师。”

场面一时有些冷。

倒是张小锥，因对黎韬和穆清欢大有好感，眼底露出狡黠之色，道：“老刘叔，我刚刚被那个怪人——不、那位前辈捏着脖颈跑了许多路，现在眼又花、耳又鸣、手也酸、脚也软，你帮我看看吧？”老刘一怔，抬起二指往张小锥手腕搭来。张小锥倒避开了，顺势坐倒在地，“哎呦”一声，故意冲着老刘的脸重重叹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穆清欢眼皮一跳：这一对不知深浅，何以缠上自己二人？随即心思电转：如若是友非敌，结交固然是好；如若心存歹意，凭黎韬的武功和自己的机变倒也不怕；又或者他们摸不清虚实，想借穆家的名号混入司徒山庄——那就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穆家与司徒家两位先生多年相交，今番先生长逝，定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滋扰。这么一想，穆清欢笑着开了口，道是为周不周的恶作剧深感歉仄，请求同路以效些微之劳。一旁黎韬欲说些什么，看到穆清欢眼神，也便了了几分，欣然附和。

老刘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一下，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指，哑哑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