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韬与穆清欢赶到之时,林中已横了五、六具尸身,皆是劲装结束、手脚粗大的汉子,五官向外迸裂,兵刃散落一旁。空气中浮着若有似无的腥气。
余下四人将一大汉围在垓心,用上了同归于尽的打法,一招一式酷烈已极。大汉浑身浴血,出手早已没了章法,仅凭一口气撑着。
只见他脸型瘦长、五官端正,臂长过膝、身量高大,不是燕邶又是谁?
黎韬大急,抢上前去援手。对方久战力竭,不多时便被打发了,可燕邶竟似全无知觉,仍然喑喑哑哑地吠着,不分敌我地狂踢乱打。黎韬生怕伤到燕邶,一时左支右绌,情势窘急。穆清欢在一旁瞧得真切,提醒道:“表哥,燕大哥已七窍流血、不能视听,你且制住他,由慢到快次第封住他周身穴道。”黎韬依言为之。燕邶软倒在黎韬怀里,面如金纸,气若游丝,黎韬不禁眼眶染了猩红。
清欢还欲说什么,老刘和张小锥也到了。老刘闻着林中血气,微微皱了眉;张小锥应是第一次见这场景,不觉咽了口唾沫,竟嗓子里往上返,险些吐出来,忽而脑海里闪现几幅虚渺的画面,仿佛骨子里确凿经历过这般惨烈。
来不及疑问,忽被老刘叔抓住腰侧疾行后退,一道低哑声音由远及近,正像低空掠过来的寒鸦:“两位小朋友,这世界真小呵。”
却见一个矮瘦老者,右脚微跛,双眼眯起,闪着细小而灼人的光,眼眶处有一伤疤虬结着。张小锥打个寒颤,往老刘叔身边蹭了蹭。穆清欢待要开口,被黎韬拉住,和燕邶一起护在身后,行了个后进之礼,冷冷地对峙着。
究竟来人是李四,先耐不住要报仇雪耻了。只见他两腿向下微沉,再几个错步,已是双掌翻飞地攻到了近前,道道灰土扬起,倒慢一步在他身后。
黎韬恐伤及清欢和燕邶,忙挺身迎上,举手卸他掌力,数招骤进,竟将李四逼退一步。
李四愈恼,恨道:“窃人武功的小贼!”招式越发凌厉。黎韬闻言却是赧然,略一迟疑,决心只守不攻地让他三招,算是按江湖规矩还了欠债,然后再正经打斗。
黎韬让得两招,瞎眼老刘已辨得些微端倪,出言道:“你这青年人,再让他,便死无葬身之地了!”黎韬一惊,赶紧稳固心神全力应付,此时是堪堪让了两招半。反观李四,他原本岂不知黎韬让他?但心里觉得该当如此,也全无礼尚往来的容情之意;可老刘将黎韬让招宣之于口,于自己面上绝过不去,直气得要吐出火来,将在场之人全烧作灰烬。
李四曾被黎韬吸取内力,伤得不轻,按理要闭门调息至少一年方可恢复;但他艺成之前,孤身在崖底摸索练功,不知多少次出了岔子,破后而立,反而有了经验、利于恢复;加上李家身为江湖世家,各种珍奇药草应有尽有,流水价进补,如今李四已恢复了八成以上。而黎韬同时得了他和杨凌虚两大高手的内力,虽不能尽数化用己身,但比之当下的李四已只差一线,加上他生死之际领悟,用的招式颇有简洁新颖、大巧不工之古风,倒也足和李四暂时对线。
此时此境,李四、黎韬、穆清欢心中顾忌的,都是那位深不可测的瞎眼老刘。
孰料此人根本无意出手,只是立在当场。微风吹起他襟袖,老刘低笑了几声,忽高声道:“四先生,你生平所杀第一人,姓贾名存金,是你幼时曾伴读的小少爷。你杀他时还不会武功,况且拖着一条残腿,想来比今日更艰难些吧?”
李四闻之大惊且怒:这瞎子究竟什么身份、能知道自己过去的事?深恐他说出更多不堪,愈急着杀人灭口,这一急便失了些方寸。
黎韬也是心头一凛,但经老刘话中点拨,知道加意攻击李四有疾的右腿,这一来彼消此长,把刚显出来的颓势拉平。
老刘又道:“此后你隐迹销声十余年,再出现已是内力深厚、举手杀人的大魔头。你先害了一家农户自长及幼共四口,又杀了自己年迈的双亲,凡对你侧目而视者,尽被你暴起杀之。那时是共有……三十三人?四先生,许多年来,这些人的冤魂却没来拜访过你么?”
穆清欢一面为燕邶处理伤口,一面听着老刘的话,心跳如鼓:江湖上皆以为李四是李家横空出世的高手,一味地性情乖戾、嗜血杀人,原来竟有这样的秘辛?但老刘又是从何得知,难道是出身天玄阁或秉笔堂的高人?
李四和黎韬双双受伤,发出不大不小两声闷哼。老刘却并不趁机出手,而是继续悠悠道:“四先生不惧亡灵、不信鬼神,这我是赞同的。但九夷洞洞主关九重、他独女关铃儿和女婿喻宝树也是惨死在你的掌下吧?九夷洞多年来在江湖上苦寻仇家不得,又因这一打击渐渐式微。如今司徒山庄治丧,九夷洞却也不肯废礼,派人前来。四先生,这多年前的惨案恐要在江湖豪杰面前揭开了呀。”
穆清欢凝神关注,心思电转,明白了老刘的意图:他正是要激怒李四,引李四与黎韬同归于尽,这样剩下他、张小锥、武功比三脚猫还不如的自己、重伤昏迷的燕邶,他尽可左右一切局面。
想透这层,清欢出了涔涔冷汗。思虑再三,只有先想法挟制张小锥以期制衡,但看张小锥又是害怕、又是入迷的样子,却不知怎样引他过来。
这时黎韬被连续逼退十数步,动作也出现一丝滞缓;李四虽神勇无当,嘴角也缓缓溢出鲜血。穆清欢虽看不懂这样程度的较量,也知道情势危殆。
忽然斜刺里飞来一石子,直奔李四左膝承山穴。李四错步躲开,却又一枚石子算好了地奔他委中。李四慌忙向后,一管玉箫翩如隐雀、厉如银蛇,招招带风,既削他手指关节,又攻他周身穴道。
再看那玉箫的主人,身姿挺拔、着一青色长衫,面容俊逸、神色似笑非笑,竟是黎韬生死之交的兄弟、又帅又怪的皇甫嘉岸到了。
李四的武功向是以力证道,虽则入了李家学了些精妙路数,但终究还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遇上皇甫嘉岸这样的最是吃亏。何况曾有黎韬与皇甫、王二智拒李四之事,李四马上想起他们是一起的,这一下战力失衡,度其利弊,当然“不吃眼前亏”,立时住手罢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