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沉沉的，瓢泼大雨让人看不清眼前，入眼的全是黑色。

黑色的墓碑，黑色的台阶，黑色的衣服，黑色的伞。

这是一场葬礼——

陈画在众人沉浸在欢乐的时候离开了，离开得悄无声息，毫无预兆。陆昂诚看到她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没有呼吸了，就像是平时睡觉那样睡着了，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陈画的葬礼很多人前来吊唁，在殡仪馆停留三天过后，今天才下葬。

陆之画和云笙在接人，来人跪拜他们都要陪同，但考虑到云笙怀孕，就让她一直在旁边站着，陆之画一个人跪。

就这样持续了三天，整整三天，陆之画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不会开口的机器——机械化地吃饭，机械化地做事，脸上的表情都像是按时替换的一样。

云笙在夜晚的时候问他，他都回答说：“没事，我没事。”

父子俩都一样，没有一丝难过的表情，但是云笙这几天夜里总是会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在她休息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声音，像是哭，又像是叹。

今天下葬过后，陈画这个名字就要从户口本上划去了，从公安局的系统中删除。

云笙哭得狠了，连续几天的眼睛都红通通的，即使睡过觉，休息过，她的眼里依旧布满了红血丝。但是她不能倒下，云妈妈比她哭得更厉害，期间晕过去好多次，一开始守着冰棺边哭边说，现如今，她跪坐在墓碑边上，抚摸着墓碑轻轻说话。

云妈妈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她无力地靠着墓碑，轻声说：“画画，你呀走得太早啦，都还没看到孙儿出生呢，”她吸了吸鼻子，“不过没关系，我帮你看，到时候我领着外孙来看你，让孩子给你磕头，好不好？”

没有人去拉她，但是云爸爸一直站在她身后，给她撑伞。亦如陆之画站在云笙身后，给她撑伞一样。

葬礼结束，陆之画载着云笙回到家，依旧是一声不吭。

云笙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能说的话都说完了，但是该做什么她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心心陪在陆之画的身边。

这几天，她的体重降低了，明明孩子更大了，体重却变轻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她要先稳住自己的情绪，才能更好地去安慰到陆之画。

八月的雨连续下了好多天，这期间云笙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是来自舟市。

“笙姐，是我，小蝶。”电话接起来的第一句话来自一个稚嫩的声音。

“中考结束了，我考上了帝都一中。”小蝶在那头说。

云笙回忆了一下，小蝶应该不是中考，她在舟市的时候说自己才念小学，怎么一下子就中考了？

“我想快点见到你们，阿书帮我处理了学籍的事情，我参加了中考，考上了。”小碟在电话那头说道。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复习好了，还参加了考试，虽然是以倒数第三的成绩考上的，但是对于她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阿书说会安排我的住宿，我大概月底到帝都，可以见见你吗？”电话那头小蝶不紧不慢地说着。

“好。”云笙应了下来。

挂完电话过后，陆之画正好打开门进来，看到沙发上的云笙，他愣了愣，温和地笑着走过来。

“怎么在这儿坐着？下雨了也不知道搭件毯子。”陆之画走过来说道，还冲着正在做饭的吴妈责备道，“怎么不给夫人拿件毯子来。”

吴妈正在炒菜，回过头来擦了擦手，派人去给云笙拿薄毯。

八月的天气，即使下雨怎么会冷。云笙拉着他的手细声说：“我热得很，哪儿还需要毯子，你今天工作累不累？”

云笙听说了，自从陈画去世以后，陆之画整个人变得更加冷漠了，甚至少露出笑颜，锦书说他现在做事的手段比以前更狠，更利落，公司的员工都很忌惮他。

树立威严是好事，但是让员工忌惮并不是一件好事。云笙怕他过犹不及，导致大家都怕他而不是真心想为他做事，那就不好了。

这种员工很容易被人利用。

“不累，今天你也辛苦了。”陆之画温和道。

他最近每天回家都会跟自己说辛苦了，说当妈妈不容易，这样看起来，他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他越这么平静，就越让云笙隐隐后怕，他怕陆之画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最后爆发。

不堪设想。

她宁愿他哭，宁愿他喝得烂醉，也不愿意他这样每天一副正常的样子。

薄毯拿过来了，陆之画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在肚子上，把手附在上面轻轻地抚摸，云笙的肚子并不明显，即使已经八周了，看起来还是跟平时差不多。

夜里入睡的时候，云笙躺在陆之画怀里，看着闭上眼睛的陆之画，云笙忽然开口，提及了小蝶的事情。

“嗯，她很努力，是个不错的孩子。”陆之画的声音迷迷糊糊的，他好像快睡着了。

云笙叹了口气，往他怀里钻了钻，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听他的心跳声。

“你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云笙瓮声瓮气地说。

她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体一僵，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半夜，云笙醒来的时候摸到身边没有人，她心下一慌，起身来打开台灯，四处寻找着陆之画的身影。

最终在阳台上找到了他，他穿着睡袍在阳台上站着眺望远处，估计他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很久了，雨点都已经在他的睡袍上浸湿了。

沉默不语的陆之画。

云笙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用还没睡醒的声音问：“睡不着吗？”

“嗯，想了些事情。”陆之画没有惊讶，抚摸着她抱着自己的手。

“嗯......没有你我也睡不着。”云笙懒懒地说。

换来的是陆之画的轻笑声，他的拇指一下一下地滑动着。

“这雨下了快一周了吧。”

“是啊，空气都湿哒哒的。”

“你在想她吗？”

“......嗯，想。”陆之画沉闷的回答。

“我也想，妈妈也想，大家都在想她。”云笙温柔地说道，她反握住陆之画的手，“但她不希望我们难过，知道吗？”

“.....我知道。”陆之画松开她的手，转过身来，把她抱在怀里，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哽咽，“笙笙，我好想她，我想假装她没有死去，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做不到不去想......”

云笙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强迫自己。我不想只依靠你，偶尔你也可以依靠我。”

陆之画把她抱得更紧了。

“我也很想她，但是我接受了她不在的事实。生活还是要过下去，你是陆家的顶梁柱，你是我们孩子的爸爸，所以，我和宝宝都可以当做你的依靠。”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我可以给你擦眼泪。”

深夜的雨小了一些，淅淅沥沥的，云笙看着紧抱着自己的男人，轻轻地顺着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