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清楚了薛队,死者乔小雨,经济法研究生一年级,据她舍友说,这姑娘晚上经常出入一些酒吧夜店之类的场所,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所以就算她不回去也没人在意。”
“行,知道了。”薛城面无表情地点头,盯着空地中那被捆绑成奇特造型的尸体和泡的发胀的残缺的头颅,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入了定。
……死者的左手小指上,又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绳结。
他猛吸了一口烟,沉声道:“接着调查死者的社会背景,能多详细就多详细,去吧。”
来报告的警员应了一声后走了,法医和其他工作人员还在勤勤恳恳地忙碌着,人不少,可都是死寂一般的沉默,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地声。
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今夜的雨愈下愈大,来势汹汹的有几分可怖……桐城许久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夜那样黑,没有一丝光亮。
顾连绵披着宽大的警用雨披窝在墙角处,房檐上不时落下一连串的水珠砸在她的帽子上,噼里啪啦的,可她没有动,跟个雕塑快没什么两样一般。
帽子很大,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来。
瘦削得有点可怜。
薛城怔然看了那团黑影一眼,蓦然生出了一种错觉——这个女孩快要跟黑夜融入一体了。
还是这么年轻的孩子啊……的确太过残忍了,薛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于是他吐完最后一个烟圈,便矮身在女孩身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继而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他保持着一个表情太久了,几乎都忘记该怎么笑了。
“我第一次跟着去办一个杀人案的时候,大概十年前吧,那王八蛋杀人后怕被人发现,就把尸体剁成了一块一块的,到处抛尸,于是我们就跟着漫天遍地的找啊,今天找到一条胳膊,明天翻出来一条大腿,后天又捞出来一颗头……”
顾连绵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开始的时候我也恶心,吐的昏天黑地的,我那时候就想,怎么有人能那么变态,都是人,他这手是怎么下的去的,就不害怕吗。真的,那时候挺不可置信的,不过后来日子一久,我就不恶心,也不害怕了。”
“是因为习惯了吗?”顾连绵轻声问他。
薛城笑了一声,显得亲切了许多:“可以这么说,但最重要的是,我们是警察,所以我们没有资格害怕,站在一个位置上,如果不愿退缩,就不得不逼着自己成长,最后把自己变成该有的样子,都是一样的。”
顾连绵沉默了一下,道:“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薛城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来:“沈教授的学生,可没一个是这个的,加油吧小师妹,你还年轻,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师妹?难道……
“对了,沈教授以前也是我的老师。”薛城冲她挥了下手:“上去吧,挺冷的。”
被沈教授看做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这个师妹绝非是池中之物,就是年轻了点,有点激进和冲动,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一块璞玉,只有经过打磨,才能变得价值连城。
而这打磨的过程,虽然痛苦,却不是任何人可以代替的。
……未来可期啊。
“变态扭曲的欲望,内向、胆小、不善交际……不对,可是不对啊。”
顾连绵在她房间里的小黑板上写写画画,最后又无比焦躁地打了个大大的叉。
她闭上眼,意图将自己代入到凶手身上……可是她失败了,尽管她以前在做犯罪心理画像时模拟过无数次,但模拟终归是模拟,并不是现实。
而当现实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时,以往的什么天赋经验好似都通通喂了狗,越着急,心里越是一团乱麻。
就像明明一直习惯了边看各种血腥变态的现场照片边毫不影响的吃饭,可当真真切切地看见尸体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不寒而栗。
……毕竟是,不一样的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的流逝,又怎么能和照片比呢。
冷静,要冷静,太多的个人感情会影响判断。
顾连绵这样对自己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黑板上乱成一团的字迹一点一点地擦掉。
第一起死者莫清清,死因是被剖腹流血过多而亡,饮血,留下了饮血容器,上面却没有提取到指纹,刀口粗糙,有宣泄成分;第二起死者乔小雨,尸体被捆绑成奇怪的造型,头被砍下,刀工精细,一丝不差,具有杀人的艺术感享受。
对,第一此杀人表现出来的是一场泄愤,而第二次,是一种享受……可是这不对啊,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的行为模式,难道这两场案件是不同的人做的?但两个死者的左手小指上,分明都用同样的手法系了同样材质的红色绳结,若说栽赃……
到底是为什么呢……等等
忽而顾连绵的脑中灵光一现,她冲到桌子前打开电脑,迅速点开了一个界面。
原来是这样……
桐城市公安局
“乔小雨,桐城市本地人,桐大经济法研究生一年级,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生活,她的母亲是高中老师,从小对她家教甚严,不过这乔小雨自从上了大学、脱离她母亲的掌控后就逐渐堕落了,经常出入……”
“报告。”
薛城头也没抬:“进。”
“薛队,门口昨天那个女学生找你,说她有重大发现。”
“……让进来。”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案件到现在全无突破,那场大雨,把一切的痕迹都冲刷掉了。
希望他这个师妹的出现,是案件的一个转折点吧,毕竟沈教授的眼光,他还是很信任的。
顾连绵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快步走进来,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薛队,都错了。”
薛城皱眉:“什么错了。”
“由现场和被害人尸体上所推断出来的凶手的行为模式和信息,都是错的。”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年纪轻轻就在这大放厥词的姑娘是什么来头。
可有一部分的人仿佛认出了什么,略微有些兴奋地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
薛城的眉头锁得更深了:“顾连绵,我们办案子不比你在学校,每一个判断和决定关系的都是人命,所以说什么话都要有证据,这不是推理小说,没有实证的推理就是臆想,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顾连绵把笔记本电脑摊开放在他眼前:“这是一场模仿型犯罪,我相信你们在侦查案件的过程中肯定发现了两场件明明有证据指向是一人所为,可是偏偏又有不符合同一个人行为模式的别扭之处,这点我说的没错吧。”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片刻过后,低低的讨论声密密麻麻。
“薛队,她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你刚不还说了吗,两个死者的创口显示的手法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的。”
薛城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画面,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一个小年轻道:“小李,把她的电脑连到大屏幕上。”
“是”
众人面前的屏幕很快就投放上了一个画面——
一张灰白模糊的旧照,女人的肚子被剖开,内脏从刀口处流出来,洒了一地,一边……染血的酸奶瓶。
“美国吸血鬼杀手查德·乔斯,于1978年杀人剖腹,并用酸奶瓶为容器饮血。乔斯出生中产阶级家庭,父母亲常年不和,在乔斯10岁时离婚。母亲患有偏执狂妄想症,易受到刺激,具高度攻击性,乔斯在高中时期开始堕落,吸食毒品,虐杀动物取血生饮,认为认为他的血迟早会变成粉末状,必须补充新鲜血液。”
薛城看着她道:“所以跟你那天画像出来的凶手是一致的?”
“是。”顾连绵点头:“在第二个死者出现的时候,凶手的形象却无论如何都一致不了,那是因为现场所表现出来的,是凶手想让我们看到的。”
顾连绵点击了几下电脑,又切换到另一个画面上。
……又是惊人的熟悉感
“在此之前薛队,你们是不是找到了一个用头骨或者其他的身体什么部位制成的工艺品。”
“我……”
“没错!”
一个年岁和薛城差不多的男人猛地站起来一拍掌,奇道:“我去你这小姑娘挺厉害啊,连这都知道。”
说话的人满脸没来得及刮的胡子拉碴,看起来颇有山顶洞人的意思,一双眼睛倒是亮晶晶的,不是中国人的纯正的黑或棕,反而泛着点碧蓝,想来应是混血。
只见薛城凉凉扫过去一眼,后者便蔫蔫地闭了嘴,小声嘟囔着:“又瞪我,话都不让说了。”
“……”
“高副队,你废话少点。”
薛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罢,便转过头来正了神色:“我们是找到了一个头骨做成的碗,经检验,确实是乔小雨的,头骨还在法医那做鉴定,先给你看下照片,小李。”
“这就对上了。”顾连绵看着那递过来的手机屏幕道:“平原镇屠夫爱德华.盖恩,从小跟着母亲长大,母亲在他的心里占有崇高的地位,而他的母亲因癌症去世后,他为了宣泄自己变态的欲望,开始在墓园盗取女尸,肢解她们身上的部分做成工艺品用以收藏,剥人皮缝制成女性人品装,而在他51岁作的那场案,切掉头颅,身体竖直剖开,取出脏器,最后绑成一头鹿的形状,跟乔小雨的死法一模一样。”
顾连绵把目光聚集在薛城的脸上,面色很不好地道:“这种类型的模仿性犯罪通常是为了体现自我价值,通过将侦查的人耍的团团转来获取高位者的快感,犯罪会一直升级,所以马上就会有下一个受害者,薛队,我们得快点了。”
众人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女孩子在这里分析的,恐怕都是对的。
这也说明这个凶手人性之沦丧,手段之高明,少不得要费一番大功夫与之斗智斗勇……而在此之前,整个桐城大学,都笼罩在一片血的阴影之下。
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