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学术楼里充斥着压抑的气息,大部分学生已经考完试回家了,而剩下的三三两两几乎全堵到了三楼的楼道里——都是来看热闹的。
听说这里死了人,还是死了一对情侣。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八卦的基因,只要事不关己,总能兴致勃勃地探听一二。
嘈杂的学生吵闹声和警察的驱赶声交织在一起,犹如热油烧开,沸腾不止。
不要!不要啊!
顾连绵踉踉跄跄地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出一条道来,引来了不少人不满的抱怨声,高高低低地叫开了。
但是现在,她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让我进去。”
堵在警戒线外的警察得了命令,死死地拦住想要往里冲的顾连绵,任凭怎么都不松手。
学生们好奇地打量着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她是何方神圣,又与里面的死者是什么关系。
“哎那不是顾连绵吗。”
“顾连绵?就那个传说中的犯罪心理学天才,上次全校表彰的那个?”
“切,要我说,这种书呆子一实战全得玩完。”一个小平头努了努嘴,一脸的不屑,不过这种不屑维持到了他看到女孩的正脸后就凝固住了:“传言她比校花还漂亮是真没错啊,这脸蛋……”
“嘴下留德。”一个高高瘦瘦却其貌不扬的年轻人面色不好地打断:“在议论她,别怪我不客气。”
“呦呦呦李川,你女神啊,说两句还不行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您这副尊容,又丑又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让我进去。”顾连绵丝毫没有注意到那边的闹剧,她的眼睛里带着血丝,有几分可怖,她又重复了一遍,发了狠地想要挣脱开拦住她的这几个人。
“哎你不能进……”
几人一急,下手没收住力,再加上顾连绵本就病着,一推搡之下直接倒在了地上,手臂也擦破了一大块,印在地上一个血红的印子。
周围的人又吵吵嚷嚷起来。
瘦瘦小小的女孩,就那么狼狈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那双漂亮的眼睛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么锐利,那么凛冽,像是藏了世上最快的刀,能顷刻之间将人一刀毙命。
“你们这叫暴力执法。”那个叫李川的年轻人吼了一声,冲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来:“学姐,你没事吧。”
但是顾连绵没有回答,推开他就要继续往里冲。
“干啥呢,没个轻重的。”
薛城急匆匆地扒拉开几个警察,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轻声道:“这里有我们就行了,回去吧。”
男人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嘴角向下,眼睑也敛了大半,表情沉重无比。
“你……咳咳咳……”顾连绵毫不退让地逼视着他,眸子里带了几分请求,那样浓烈的悲怆。
“让我进去。”
薛城被那眼神惊的愣了一愣,就这么一瞬间,顾连绵当机立断地推开他,从警戒线下钻了过去。
她飞快地冲进教室里——
只见第一排座位的正中央,两团鲜血淋漓的血肉被摆放在了座椅上,空洞的眼眶,眼珠已经被挖去了,就那么狰狞着朝着前方,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血顺着凳腿流下来,蜿蜒了大片大片的殷红。
两具尸体喉管处皆有一个十字架型的创口,从前到后,整个贯穿开来,而尸体的表面像是被什么啃食过了,血肉向外翻着,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分辨不出来本来的样貌。
正后方雪白的墙壁上,用血大大地画了两个狰狞的大字——废物。
刺眼又嘲讽,渐渐扭曲成一张张带着狞笑的脸,讥笑着她的无能。
顾连绵的瞳孔忽而放大。
世界的五彩斑斓在她原本明亮的眸子里如潮水一般迅速褪去,最后只剩下深深的灰白,死寂的灰白,绝望的灰白……
“婷婷——”
她扑到尸体跟前,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已面目全非的昔日好友。
求求你,别死好不好。
我应该听你解释的,我应该相信你的,对不起,我昨天为什么要丢下你……
鲜血、混沌不清的画面,近在眼前血肉翻飞的尸体……
“呕——”
她退后了几步,扶着桌子在一旁剧烈地呕吐起来,可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胃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只能吐出带着血丝的胆汁,到了最后,她连胆汁都吐不出来了,便在那撕心裂肺地干呕。
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缓缓流下……
到底是谁啊?
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够啊?
是谁!是谁!是谁!
教室里留下的几个勘查人员静默地看着那个情绪几欲崩溃的女孩子,不由自主地都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悲悯。
薛城一下一下地拍着顾连绵的后背,不疾不徐,节奏从始至终都没有变一下,就那样等她的情绪逐渐地平静下来。
“吐完了,难过完了,就给我站起来。”薛城的声音淡淡的,递给她一张纸巾,神色显得有些冷漠。
“看清楚,人已经死了,你说什么她也活不过来了,如果不想看见下一场惨案的发生以及想为她讨回一个公道的话,就给我振作起来,靠你自己的力量,我们一起,抓住他。”
“薛队!”
众人带着点谴责地看向薛城,有人已经忍不住低喝出声,都是觉得他这么跟一个刚刚遭受了重大打击女孩子说话,着实是太过于残忍了。
顾连绵低着头缩在角落里,没有接薛城手里的纸巾,她连嘴唇的颜色都褪得一干二净,牙齿打着颤,不住地颤抖着:“我……我……”
“你什么你。”薛城拉着她的胳膊硬把人提起来,指着路婷和刘思齐的尸体大声道:“要不然,离开这个岗位,剩下的事跟你再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如果不想就这么认怂的话,就给我站起来,你是沈教授的学生,别让我瞧不起你。”
骨髓中埋于深处的傲气被这一句话生生给激荡起来,与快要爆发的情绪在身体里缠斗,那被巨大冲击所撕碎的理智也终是在逐渐拼合……
她不是废物,她不是,不能再有下一个了,不能。
她接过那块雪白的纸巾,淡淡的清香从鼻尖处传来,冲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婷婷,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信我。
顾连绵狠狠地抹去脸上残存的泪水,连带着所有的软弱和畏惧也一并抹去了。
不是所有人的成长,都可以是有点钝痛的细水流长,有一种人,可能天生霉运连连,也是天赋异禀,总要从熊熊烈火里挣扎着爬出来,化了一身的血肉,才得以浴火重生——所谓天才。
薛城看了一眼女孩面无表情的脸,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几句话无异于伤口上撒盐,但他必须要下一剂猛药,他太明白了,如果这口气让她松懈下去,这个长时间被心理折磨着的女孩可能会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
“薛队……我总感觉,这次的所有凶杀案……都是冲着我来的。”顾连绵捏了捏鼻梁,声音嘶哑得厉害。
薛城看了一眼墙上的大字,没有说话。
顾连绵的眼神直勾勾地粘着在后面的那方墙上,冷笑了一下:“你肯定也发现了吧,每场都是模仿性杀人,却又特意留下了一模一样的红丝带来表明是同一人所为,这种冒着一定风险留下线索的行为除了挑衅毫无意义,还有这两个字‘废物’他是在说谁呢?”
“你的意思是……”薛城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
“我一直在找被害者之间的联系,可是迄今为止,我只发现了一个——他们都或多或少地跟我有点关系。”
莫清清、路婷、刘思齐、沈教授,甚至是乔小雨,也至少她是认识的。
“给沈教授下毒,又把量把握的极好,根本不至于致人死亡,让我误以为下一个受害者是沈教授后方寸大乱,实际上却是杀害了路婷和刘思齐……这种行为想证明的,只不过是我的无能而已。”
从窗户里刮来一阵带着尘土的风,扬起了少女乌黑的长发,她微微眯着眼,掩去了眸中大半的情绪——看起来平静得有点可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藏在袖筒里的小手指,正在不住地颤抖着。
“最让我笃定的一点是。”顾连绵看向他,沉声道:“如果不是针对我的话,明明一直跟着警方破案的我才是最该死的吧,我……是最后一个,他留着我的意义,只是为了折磨。”
薛城不知低头在想着些什么,许久,他才缓缓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我会排查你身边的人的,我先让小高送你回去,有情况了再叫你。”
“我……”顾连绵刚想开口拒绝,这个时候她又怎么能休息。
“听我的吧。”薛城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做不到公平公正去怀疑和审视你身边的人,还是让不相干的人来吧。而且你是学心理学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在现在的这种状态之下有多影响你的判断。回去好好整一整自己的思路,还有,写一份你比较熟的人的名单给我,以及……沈教授这几届带过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