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两全。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左右摇摆和举棋不定,还有明明只剩一条孤身血路不得停歇,忽而背后一声声的殷切呼唤,眼前一帧帧的曾经片段,和被迫得而痛失的伤筋动骨挖心挠肝。
前者尚有选择可做,而后者除了折磨,便还是折磨了。
顾连绵伸手,拿袖子擦掉方衍之颊边的那行泪珠,笑得有些无奈:“好。”
“好?”
方衍之瞪大了眼珠,愣愣地看着她:“好……好什么。”
“好,听你的,我不去了。”
“不……不去了?”
方衍之激动地抓住顾连绵的双肩:“真的?真的!”
“当然。”
顾连绵看着他的眼神十分温柔,像是初冬清润的细雪,却渗进了丝丝缕缕的悲伤,闪烁着零星的光点。
只听她轻叹了一声,悠悠道:“毕竟你一哭,我就心软了啊。”
太纯粹,太专注,太深情。
任何人在那样的眼神下都会本能的忽略其他,更何况……是面对着放在心尖子上的挚爱之人。
清绵的吻落在他的眼睫上,方衍之忍不住闭了眼。
睫毛纤长微卷,轻颤不止,眼睑下隐有晶莹的泪光。八壹中文網
其实当时只要他拿出哪怕是一个普通刑警十分之一的观察力和警惕性,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事情的不对,可惜了,这世上总有个人能让你在她面前什么过往经验冷静敏锐都通通喂了狗,着了魔似的什么都信。
“对不起。”
耳边传来轻如呢喃的这么一声,这时心中再是警铃大作已是太晚。
过后的很多年里,每当他再想起这一刻时,都无数次吐槽自己是个猪头之余张牙舞爪地跑去声讨他老婆的狡猾黑心,美人计加感情牌双管齐下,管管往人肺管子上戳,可是骗惨了他这个不知人间险恶的祖国红苗苗。
起先两年顾美人自知理亏,还肯纡尊降贵地去哄一哄他,后来婚姻关系都到该七年之痒的时长了,直接一个平淡而不失嘲讽的眼神丢过去,开始无情地智商降维打击:“你看我就没被骗到过。”
潜台词:人傻,怪谁?
被内涵到的方大队长还在系着小熊□□的围裙哼哧哼哧炒菜,听闻此言顿时把锅铲一撂,气急败坏堪比炸毛公鸡,大声嚷嚷道:“那是你老公我秉性纯良从不骗人,嘿我说你这个小顾同志怎么回事,受害者有罪论要不得知不知道,你这样是不对的巴拉巴拉巴拉……话说咱待会再添个啥汤好呢?”
“菜要糊了。”
可能已经算不上小顾的顾美人高贵冷艳地拿胳膊肘怼了一下方大队长的侧腰,顺手放了三个西红柿在案板上。”
“再不吃该坏了,就西红柿鸡蛋汤吧。”
“喳,小的这就准备。”
方公公顿时遗忘刚才的话题,颠颠地遵从旨意去给他家老佛爷做西红柿鸡蛋汤。
那叫一个贤惠持家三从四德指东不往东南东北。
……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正是方衍之闭眼的这一霎那,顾连绵仰身退开,同时拿出一小管喷雾在他鼻前轻轻一喷,自己飞快扭过头去捂住了鼻子,任身边之人愕然不甘却只得无力地瘫倒到了椅背上。
“你……”
浑身的力气在飞速流失,直到动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劲,眼前也是阵阵模糊。
五内俱焚,却动弹不得。
方衍之通红着眼眶瞪她,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往外挤,像是连心里的血沫子也一并挤了出来,血淋淋的鲜红:“你……又……骗……我……”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许是那副受伤的神色太过强烈,顾连绵有些心虚地偏过了头,不去看他。
“这药的药效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只会让你无力眩晕没有其他副作用,这个地方很安全,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保护你……别挣扎了,没用的。”
顾连绵按住他的手,抿着嘴摸索了一会,在大衣口袋里如愿找到了手铐的钥匙。
“别去……”
那只手缓慢而持之以恒地移了过来,虚弱地搭在她的手背上,手的主人眼里已有了血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我都求你了,别去。”
那个后果,他承受不了。
顾连绵依旧没敢看他的眼睛,把手铐从自己腕上取下来,狠了狠心,“咔哒”一声把他铐到了车窗上方的把手上。
“我很抱歉,选在这个时机,我知道江警官的事已经对你打击很大了,真的很抱歉。”
她把钥匙装在自己的口袋里:“但是衍之,你心里明白的,这些事情不可逃避,也不能逃避,你是一个警察,我也是,我不太会说话,这就是我所有的理由。”
顾连绵终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极其绚烂地笑了一下,笑得眉眼弯弯,笑得眼角带泪,又有谁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吻上方衍之的唇,二人的眼泪绝望地交织在一起,顺着下颌的线条滴落在衣襟,晕染出点点的深色。
“对不起。”
两人额头相抵,顾连绵轻声道:“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活着回来见你,但如果真的死了,你也别伤心太久,要是任务成功了我也算求仁得仁,除对你尚有遗憾外其他诸事圆满了,你就带着我的那份继续惩恶扬善,到时候……”
她顿了一下,抬手擦掉对方的眼泪,微笑着看他:“你还是把我忘了吧,人老困在回忆里也不好,找个好姑娘成个家,跟我在一起总让你心惊胆战的,对了,我贴了张银行卡在你钢琴底下,密码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天,里面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你好好拿着,别再去和大妈们抢特价菜了。”
“你……说得是什么话?”
什么叫心痛如绞,什么叫心都碎了,方衍之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但他已经连意识都不清晰了……
顾连绵笑了一下。
想起那天的那顿火锅,终是没有吃到。
……有些遗憾。
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颊边尚带着泪,眼神却褪去了所有柔软不舍,变得锋利而决绝,那是属于一个战士的眼神。
她扭过头去开车门,再也没有向后一眼。
“顾连绵……”
撘在车门上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此时的方衍之在药效之下已经很不清醒了,却依旧强撑着睁大眼睛看着她的背影,哽咽道:“我恨你了……恨死你了。”
顾连绵捏紧了拳头,到底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低低道了一句:“那你恨我吧。”
语罢“嘭”一声关上车门,彻底消失在了方衍之的视线外。
……
彩色的烟花在头顶炸开,落下星星点点的余烬,大厦前的led显示屏上播放着春晚小品,街上等待跨年的人大声倒数,万家灯火亮满了视线尽头,鞭炮声起,笑语不断。
全国都是喜庆的红色。
顾连绵裹着单薄的呢子大衣在跨河大桥上一步一步走着,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她在人们的倒数声中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原是大年三十,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向了远方。
这时有小女孩把灿亮的烟花棒塞在她手里,仰起纯真的小脸冲她笑:“姐姐,新年快乐。”
沉郁的思绪强行中断,顾连绵愣了一下,随即蹲下身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新年快乐,小公主。”
“倩倩——”
“来了妈妈。”
小女孩抱住顾连绵“叭”地亲了一口,跑过去拉住一个五官秀丽的中年女人的手,大声道:“妈妈这个姐姐好好康啊。”
“是啊,真的很漂亮呢。”
小女孩的妈妈失笑,有些歉意地看着顾连绵脸上残留的自家女儿亮晶晶的口水,微微躬了下身:“不好意思。”
“没有。”
顾连绵笑笑:“孩子真的很可爱。”
女孩妈妈也笑,拍拍小家伙的头:“跟姐姐再见。”
“姐姐再见。”
奶声奶气,挥着胖乎乎的小手。
小女孩的爸爸拿着棉花糖在马路对面呼唤妻女,两个大人互相点头致意,然后错身而过。
一切该有个了结了。
顾连绵在欢声笑语里瑀瑀独行,眸光锐利,腰背笔挺。
扬手,手铐钥匙和那一小瓶喷雾一并落进了奔腾不息的河水里。
她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重新迈开了步子……
“姐姐——”
小女孩去而复返,花蝴蝶似地扑过来,撘了条红围巾在顾连绵脖子上:“妈妈说天气很冷,姐姐要早点回家哦。”
“……谢谢”
她喉头微涩,目送着小家伙一蹦一跳地离开。
对面的男人一把抱起飞奔而来的女儿,递上棉花糖,在那张柔软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继而拉过妻子的手,一家人有说有笑地渐行渐远。
顾连绵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弯着眉眼笑了出来。
人间真的很好,所以值得。
……值得他们所有的奉献和牺牲。
烟花落雨
萧挽在自家天台上喝得酩酊大醉,在绚丽的烟火风光下举瓶敬月,呲牙咧嘴地笑:“老爹,你闺女我现在这做警察……嗝……做得……做得他不比你差吧。”
一口辛辣的酒入喉,美丽的姑娘呛出了眼泪,带着泪花笑道:“从今天起,我正式和你和解了,你在天上好好待着,现在这里,归我罩了。”
“新年快乐,老爹。”
酒瓶落地,人却落进了个温暖的怀抱里。
陆曦衡清俊的脸庞上带着笑,俯身将人抱起,轻声道:“回家了,挽挽。”
爆竹声响
戚北辰刷完最后一个盘子,嬉皮笑脸地凑到沙发上自家老妈老妹和老婆中间,却被磕着瓜子看小品的女人们一人一把给怼了出去。
“你别挡路。”
“哥你不要吵。”
“出门左拐不送。”
戚大队长:???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瑞雪漫天
昏迷在车座上的男人,怀里揣着未来得及送出的求婚戒指,满面泪痕,梦中万千。
新的一年,正式开始。
未来未定,但心中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