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盟应战般若教的消息仿佛悄悄生出双足,转眼跑遍了江湖。本欲离开洞庭的人们又纷纷留下观战,有些启程后没走远的急忙赶回,走远的只得拍案大呼可惜。
双方约定规矩,三局两胜定输赢,地点就在聚义庄内。
这地点是般若教提出的,原本三大门派还犹疑不决。魏敏却担心山河盟会就此离开,忙道自己毫不介意,还称为名剑大会设的擂台反正空置,总算是又有了用处。
“约战于庄中,算是我们先占了地利,因此更要提防魔教动什么手脚,不可掉以轻心!”
依照沈慎思的吩咐,自入门处起沿路都有弟子把守,谨防般若教趁机生变,把比试变成一出引狼入室。
可待真在演武场上,隔着擂台望见般若教来人时,沈慎思仍是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身旁,沈知言与他目光一触,依旧沉默不语。
只见般若教一行不过数十人,夹在泱泱正道之间,竟显得格外势单力孤。
有人惊怒交加地暗骂魔教太过托大,简直是目中无人,薛乐却听旁边的戚朝夕“啧”了一声:“来人不多,分量倒真不轻。”
薛乐问:“怎么说?”
“右护法易卜之,四堂主严瀚、宁钰、贺兰、尹怀殊,这下都到齐了。”正应了戚朝夕的指点,身形高大的灰袍人负手最前,有四人跟随其后,其余的皆黑衣打扮,散在四周戒备,人数虽寡,一股压迫感却缓缓推了过来,碾碎了方才的质疑声。
偌大的演武场霎时一静。
这日天气晴好,入夏后难得阳光温煦而不灼人,场中气氛却如冰下的暗流急湍。江湖人不讲繁文缛节,沈慎思扬声重申了一遍规矩,锣声一响,便要开始。从始至终,右护法易卜之只补充了一句:“刀剑无眼,伤亡勿怪。”
首局自然是由归云山庄出战,季休明朝少庄主江兰泽点了点头,又对旁侧紧张不已的林旷歌宽慰道:“别担心,你最后上场,我和沈二公子会尽力为你拿下前两局。”
他提剑跃上擂台,身姿挺拔如青松,拱手道:“归云山庄季休明,前来请战。”
“贺兰,你去。”易卜之道。
女子应了一声,人还未动,香风已袭上擂台。也不见她持了什么兵器,一双眼盯住了季休明,抬手缓缓抽出腰带,衣袍倏然滑落,露出一痕雪肩,柔软曲线更在裹身的红纱下若隐若现:“般若教堂主贺兰,能与季公子过手,真是三生有幸。”
台下一阵异样骚动,林旷歌急忙捂住江兰泽的眼睛:“小孩子不许看!”
季休明不为所动,视线只落在她手上:“姑娘请。”
众人这才发觉贺兰手上的“腰带”实则是柄银白软剑,随她手腕一抖,寒芒喷吐,直袭向咽喉要害。季休明静立不动,在她逼近的刹那猛地横剑一格,叮地一声,软剑触之一弹,反震得贺兰迫近的身形微滞。
季休明趁隙一掌击出,贺兰忙抬手与他对了一掌,内力激荡,两人各自退开几步。贺兰娇笑一声,脚下步法变幻,软剑银光闪动在红纱魅影之间,一时让人分辨不出虚实,仿佛四面八方都有冷剑蛰伏,又好似只是她一时兴起,拿红纱覆上人眼,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季休明警惕地环顾周遭,依然以静制动,等待时机。
“她媚术修的倒是远远强于武功,但也不过多耗片刻。”戚朝夕索然无趣地收回目光,扫视一周后,忽然问道,“那小东西没来?”
薛乐正关注战局,季休明终于动了,一剑凌然劈出,破开虚影,带出的厉风卷起一截破裂红纱,闻言他分神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戚朝夕指的是谁:“……你说江离?”
“嗯。”
“应当在他房中吧。自照月姑娘不告而别后,这几日我都没见到他。”
戚朝夕点了点头,思量片刻,悄无声息地退离了演武场,往自己院落而去。
程居闲一事的嫌疑洗脱之后,江离本打算搬回西院住处去,可是顾及到他和戚朝夕担着个师徒名分,一开始分院各居就罢了,再刻意分开反而惹人生疑,便在院中选了间厢房住下了,并且深居简出。
江离翻开破烂的书页,对着依稀可辨的“太华派”三字,陷入了沉思。
魏敏对江湖事之关切,从聚义庄的藏书楼就可见一斑。他在角落里翻出了这本载录了太华派的旧书,可惜除了多些历代掌门与弟子生平介绍,其余事迹与江湖传闻也相去无几。
某种程度而言线索更少,因为这书册像是哪个太华弟子追忆所载,作为正统,弃徒顾肆并没有被记录其中。顾少陵名下的空位,泛了黄又潮湿发皱,像暮色里的一团雾霭。
门扉吱呀一声响,一线暖阳落在了残破书页上。
戚朝夕倚着门框,随手叩了叩门:“乖徒弟,陪为师去看个热闹?”
江离抬眸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不去。”
“山河盟和般若教比试,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啊。”
“不去。”
戚朝夕踱步进屋,扫过书桌上的书册,道:“往后再看不也一样?”
江离不做声,将旧书册小心地收了起来,却又抽出一本游记,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戚朝夕干脆伸手按住了书,终于让江离看向了自己,带了些不解:“你为何要来管我?”
戚朝夕未及答话,他便接着道:“我不会在背后给你惹祸生事,你也没必要总盯着我行踪。”
戚朝夕怔了一瞬,忽而摇头笑了笑,道:“你以为你能揣度我的心思?”
江离微微蹙眉,却见戚朝夕突地弯下腰,下一刻他整个人腾空,腰间一紧,竟被整个扛在了肩上。
戚朝夕单手箍住江离的腰,肩上扛了个人还能闲庭散步地往外走,不忘数落:“小小年纪整日在屋里闷着,也不怕长不高。”
“戚朝夕!”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江离简直不能置信,反应过来时已迈出了门,想解决眼下这困境倒也容易,一掌拍在他后心即可,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嗯。”戚朝夕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没大没小的,不叫师父?”
江离用力挣了挣,忍无可忍道:“你烦人不烦人?”
戚朝夕收紧手臂,以免让他挣脱,顺手在屁股上还拍了一把:“老实点儿,摔下去怎么办。”
江离顿时红透了耳朵,怒道:“你放我下来!”
“哎——”戚朝夕拖着语调,“小点声儿,让人瞧见了多不好意思。”
好在众人此时都聚在演武场里,一路并没撞见什么人,江离克制着声音和情绪:“放我下来。”
戚朝夕充耳不闻地往前走。
江离道:“我要踢你了……”
他洒然一笑:“那我就扒了你的鞋。”
江离:“……”
幸好戚朝夕还要点脸面,在临近演武场的地方就将他放了下来。江离脚一沾地就甩开了他的手,狠狠地瞪了过来,戚朝夕敏锐地往后一退,提醒道:“约法三章。”
第三,不准突然动手。
江离盯了他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神情,扭头走向了演武场。戚朝夕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迎着日光忍不住微狭起眼眸,却蓦然瞧见少年的耳尖还有一抹没褪去的红。
纵然擂台下人聚如潮,一身青衣的薛乐也不算难找,江离正往那边走去,突听激烈的剑刃搏斗声猛然一止,紧接着是谁重重倒地的闷响,他下意识转头望去。
这局胜负已分。贺兰狼狈地倒在台上,软剑就在手边不远处,却不得动弹,一点寒芒指在她的眉心。季休明虽挂了几道血痕,握剑的手并不再前递,只道:“姑娘输了。”
“公子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贺兰将乱发拂到耳后,往右护法的方向瞥去一眼,然后幽幽叹了口气,“好,我认输就是了。”
江离听到身旁有人赞叹:“季公子好厉害,魔教这些妖邪伎俩全没能迷惑了他,剑法也是极为精湛啊。”
也有人阴阳怪气地嘀咕:“归云山庄近些年逐渐没落,也就只剩这个义子能拿得出手了,能不厉害吗?再厉害又怎样,左右也不姓江!”
季休明收剑,转身正要下台,却神使鬼差般地往这边望来了一眼。周遭人等顿时噤声,江离与他目光相撞,不咸不淡地点了头,算作打了招呼,季休明有些莫名,却也不失礼数地颔首,继而下了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