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之下,她还是先去了警局。
没去北城之前,只要没课,她就会蹲守在警局,有次偶然听到黄警官和同事说事时,话语话间提到了周凛的名字,他们应该在做一件很秘密的事。
和上次手机信息沦陷有关。
得知这个信息后,她并未出声上前质问,而是选择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事情涉及到警局合作,那必然会是很危险的事,也是从那次开始,她不再任性着一定要他们找到周凛,而是选择漫长的等待,他要是想她了,会回来的。
黄警官办公室。
“去北城做交换生回来了?”黄警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她接过,抱在手里暖手,一次性杯子有些烫人。
有个词叫做触景生情。
她看到杯子就想起了周凛,如果他在的话,肯定往这个装水的杯子下再套两个杯子,这样她不会觉得烫,温度刚刚好。
她敛神,声音有些小,“嗯。”
黄警官见状,轻不可微的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不想帮你找人,在这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他被绑架,我们这边是真的不好出面。”
程阮阮来这的意图并不想争执这个话题,抬眸,并未戳破他的谎言。
唇角弯弯,笑意很淡,“我只要知道他平安就好,我来这里找你,也并不是因为想要让你去找他。”
这话可就让黄警官不解了。
“那你来是?”
“他说的那两句话,我想录回去。”
黄警官起初没反应过来“啊”了声,直到对视上程阮阮琉璃般清冷质感的眸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指他录音笔里周凛交代他带给她的话。
他连忙起身去往电脑桌旁,“好好。”
出了警局后,程阮阮拉着行李箱打了车,直接去提前预定好的私人心理诊所。
接待她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
见到她时,她脸上洋溢着笑,很亲和的说,“终于见到你了,坐。”
程阮阮抿唇,对这房间有过刹那间的防备,自进入后,心跳加速,直咽口水。
心理医生观察细微,见她有这样的情况,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你别紧张,我们就聊聊天。”
程阮阮点头,实际上她还是紧张。
见她开始喝水了,医生开始笑,“你长得很漂亮,很干净的那种漂亮。”
对上她诧异懵懂的目光时,她笑着伸出手,“认识下吧!我叫应木栖,你可以叫我应医生,也可以叫我木栖姐。”
她伸手,“我叫程阮阮。”
“嗯,我知道。”
两人安静的相处了好一会儿。
直到程阮阮喝完一杯水,她这才转着笔,貌似有意无意的问:“我刚看见你的行李箱放在外面,你是还没有回家吗?”
这个话题于程阮阮来说,略有些敏感,她垂眸,双手交扣在一块儿揪着,有些不自然,“我没有家。”
应木栖并未觉得有多意外,来这会儿找她咨询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家庭问题。
“这话怎么讲?”
程阮阮坐在凳子上,身体往靠背上倒,笑得苍凉,“没人要我。”
她情绪有些失控,应木栖没再继续往下问,而是从桌子上推过去几张纸。
声音很温柔,“这里有几份调查问卷,你先填一下,行吗?”
“好。”
等到程阮阮填完,已经是十分钟后了。应木栖接过看了几眼,大致性的能知道她的情况处于哪个阶段。
她弯着唇,还好,还能挽救。
“你的情况并不算太严重,你愿意相信我,把我当做朋友,把心里想说说不出来的话,说给我听吗?”
她眼神很真诚,程阮阮看着却胆怯了,她抿唇,心里焦躁不安。
见她许久没说话,应木栖换了一种方式,“你不想主动说也没关系,那待会儿我们进去,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你诚实的回答,好不好?”
这回,程阮阮点头了。
同她进去后,程阮阮按照她说的,躺下来,伴随着她温柔的嗓音,脑海里建构了一个新的世界,但实际,是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入梦后,她以为自己是旁观者,其实不然,她所见所闻,全发生在自己身上。
“阮阮,你能告诉我,你爸爸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没有爸爸,那天我远远看着他,看着他为身旁人所做的事,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很儒雅温柔的男人,是个好情人好父亲。我现在也……没有妈妈了,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看似很照顾我,嘴里说爱我,其实不然,她爱的只有那个男人和那个男人前妻生的女儿。”
应木栖坐在一旁听着,蹙眉不解,她这话很表面,对父亲的描述是陌生的,对母亲的评价虽不陌生,但也片面。
“你从小就没和他们一起生活吗?”
“他不知道有我这个女儿,我从小和我妈妈一起生活,但她对我只有口头的爱,她用爱禁锢我,限制我,让我圈在枷锁里,她伪造一个甜蜜的骗局让我以为她是爱我的,但其实不然,她在骗她自己,更在骗我,这么多年,也怪我一直自欺欺人,我才是最可悲的那个傻瓜。”
她在流泪,尽管闭着眼,应木栖也能感觉到她的无助,她有些不忍,但仍继续往下问:“家庭的影响让你很难过吗?”
“有些难过,但认清现实后,也就没那么难过了,我已经被抛弃过了,就算是被小心翼翼捡回,疙瘩还是在的。我难过的是,在我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他不在,我很担心他,担心他会不会出事,我怕做的那个梦是真的,害怕那真的就只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是谁?你做了什么梦?”
“他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他叫周凛,是我男朋友。他很厉害,别人拯救不了世界,但我相信,他可以。他很温柔,虽然别人老是说他凶巴巴不好惹,但是他会对我撒娇,会给我换袜子穿鞋,会无尽的包容我的小脾气。他很善良,他挣了很多很多钱,全捐出去了,看到有人欺负女生,他立马就会出手帮助,虽然他长得并不像个什么好人。”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垂在两边的手紧握拳,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里他流了好多血,全身的血都流完了,然后他死了,在他死后,他爸爸还用脚踹他,还说他不挣钱,各种言语侮辱……”
父母和男朋友,应木栖往父母那一栏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父母对她虽有伤害,但她相信她男朋友在,这道伤口能够愈合。
听着她对他们的描述,其实不难听出,对于她来说,值得依赖信任的人是男友,现在男友不在,她失去主心骨,顽强的坚持着,而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父母关系,家庭因素。
“除了你的父母和男朋友,在你的生活里,还发生过什么让你难以面对的事情吗?”
“……有的,我之前亲眼目睹一场犯罪,很多男的,在对那个女孩,做很不好的事,我趴在上面看到了,可我却无能为力,我连求救的东西都找不到。那些人长得好高,力气看上去好大,我很害怕,我害怕自己下一秒也会变成那个女孩,这件事情压在我心里好久好久,我感觉是自己毁了那个女孩,如果我身边有手机,如果我报警的话,那个女孩可能就不会出现那样的意外,这些都怪我,怪我……”
应木栖轻柔的打断她的话,“不怪你,在那样的情景下,如果你出去了,也只会于事无补,反倒是很可能会经历和女孩一样的事,你做了当时最好的选择。”
“这件事不会有人怪你的,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阮阮,你没错,你保护好了自己。”
混沌中,她不敢相信的问:“真的?”
“真的。”
应木栖低头,看自己记录下的信息。
继续往下问:“你现在能给我详细讲讲你父母的事情吗?”
“听外婆讲,他们是高二开始谈恋爱的,两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在大二那年怀的我,她怀我的时候,那个男人并不知道,甚至在家里的强制下,要他们两人分手。原因很简单,门不当户不对,他们家不需要没背景的媳妇,我外公外婆他们几次被那个男人的妈羞辱,我外婆这人好强,知道自家女儿就算是嫁过去,也是会受到欺负的,最后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同那个男人的妈一同演了出戏。”
“年轻时,谁也受不得欺骗,两人虽然相爱,但谁也忍受不了被最爱的人欺骗。我外婆答应那个男人的妈带我妈回棠城,这辈子再也不来北城。那个男人的妈设计他儿子和其他女人滚床单,那个男人喝了酒又被下了药,和他妈中意的女人滚床单的画面刚好就被我妈看见,看见后,她隔天提出分手,男人不同意,解释无数遍,后面甚至跟着她回了棠城,一心想要求取她的原谅。”
“本来她都要回心转意了,但一个月后,当初和他滚床单的那个女人拿着化验单来找他,她怀孕了,她要他娶她。我妈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事,当即让他滚回北城去,后面,他真的就滚了,他的本意是想回去处理好这事,但不曾被我妈误会他这是想要放弃她,她一气之下谈了个男朋友,一个月后发空间说自己怀孕了,孩子的父亲也姓程,只不过不是他程延。”
“两人都是骄傲的性子,之后便谁也不肯找谁,在得知我妈放出去结婚的假消息后,那个男人立马便娶了那个女人,生了一对双胞胎。那个女人之前和他滚床单也是被算计,婚后女人温柔可人,男人渐渐迷失了心,打算和她好好的过下去,两人也算是先婚后爱,只是好景不长,女人带着女儿去国外旅游时,发生车祸惨死,成了男人一生的悲痛,他们的小女儿也在那场车祸里也生了病。”
“我妈知道这件事情后,年少的感情放不下,隔三差五就会往北城跑,起初真的是因为工作,后面性质就变了,我有次去她包里拿钥匙,甚至看到有安全套,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明白了,但却没说透,因为她曾经答应过我的,以后我们家就只有我和她,她会和北城的人断了联系,可她却骗了我。”
“那个男人的妻子是在我六岁那年死的,从那年后,我妈开始往北城跑,他们相遇了,她还做了他女儿的私人教师,她不掩饰自己对那个男人的爱,对他一对双胞胎女儿比对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好。”
“甚至他的那对双胞胎女儿希望她可以做她们的妈妈,甚至和她之间的相处也很亲昵。年少时,男人不能自己主导婚姻,现在长大了,手中握着权势,想做什么全凭自己的想法,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吗?”
她冷笑一声,“并不是因为我,男人拿我做借口,我妈便也就相信,是因为男人既爱他亡去的妻子,又爱眼前的初恋,他不想对不起亡妻,又舍不得初恋。”
“我妈她那么聪明,自然看得出来他的犹豫,可她却能自欺欺人的骗自己,一切都是因为我这个拖油瓶女儿。”
应木栖没忍住问:“她难道就没告诉他,你是他们的女儿吗?”
“没有。”
“我想,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告诉,生下我,是折损她骄傲的证据,她男友和别的女人滚床单,可以爽快结婚,而她却要利用一个陌生人来生孩子。”
“她怎么可能会示弱。”
“那你恨他们吗?”
“以前恨过。”她冷笑,“但现在,应该是不恨的,我本就是他们不在意之人,恨也就只有我自己知道,没必要。”
听她讲了这么多,应木栖明白了,错开这个话题,往她内心深处去问。
“你能和我讲讲你男朋友的事吗?”
“周凛啊,认识他我很幸运……”
这晚,程阮阮被应木栖诊断出轻微抑郁症,她有烦躁,焦虑,无助,睡眠阻碍,饮食障碍等问题。
针对这些问题,应木栖建议她每半个月来找她聊一次天。
得到这个答案,程阮阮不意外。
她早该来看医生的,在目睹那个女孩受到的灾难时就该来看的。
只是一拖再拖,拖到身边没了周凛,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这才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