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洗完的头发尚在湿哒哒地滴着水,池隐拿毛巾裹住湿发揉揉了事后趿着拖鞋走了过来。
他抬手便将那个未知的电话给掐了,就近搬了个小圆凳挨着齐倦坐下。
墙上的壁钟在“滴答”作响着,池隐没有出声,细听才发现齐倦在小声闷哼。那人正闭目忍着空空消化胃酸的刺痛,他背对着池隐,抱着枕头朝沙发里端缩了缩。
齐倦颀长的身子躬着,明显凸出来的背梁骨像是卧着的一道青涩山脊,此刻被这风雨染湿,洇开了一幅诗情画意的深色。
池隐忍不住指尖颤抖着,隔着衣服轻而缓慢地抚摸着一颗颗清晰分明的骨节。
“刚分开我就忍不住想你了。”池隐低声说着。
他将耳朵贴上齐倦的后背,安静听着那被薄薄胸腔放大的呼吸声。耳际的声音一抽一抽的,错乱地像是随意洒了一捧珠子,由着它们滚落在浸水的玉盘里,迸染出撩人的迷蒙水雾。
他将微湿的指尖探在了齐倦的短t里,抵于冰冰凉凉的上腹处。想必那人也是疼得厉害,指尖轻轻一碰便能触到胃部跳动着的剧烈痉挛。
池隐给齐倦揉了一会时,齐倦已经靠在他怀里发着颤。“我好像已经离不开你了,怎么办?”他挨着齐倦的后背说。
“嘶!呃……”那人微凹着的腹部,左上的位置在突兀地痉挛着,似乎是在愈演愈烈,很是不听话地一下下敲打在手心。
池隐眯了眯眼睛,往着齐倦的脊背上呼着热气道:“你真的挺让我难过的,是我给你画的笑脸不满意吗?为什么要扔掉呢?你再这样我可不愿意将那些藏起来的药还给你。”
齐倦撇过脸:“那就是你画的太丑。”
齐倦冷笑一声继续道:“咳咳咳,真没劲。那些药你就留着自已玩吧,跟你的笑脸一起。捡回去观摩也好,还是过家家也好,都与你挺般配的。”
每说一句时,胃里便伴着呼吸往坚硬的骨节上抵了又抵。以至于他说得很慢,语气里尽显疲惫。
“生病了不就是该吃药的吗?我还你一盒胃药,你就多陪我一天,好不好?”池隐不依不饶道。
“你别跟我说这些。”齐倦喘息着下意识往后退去,像是在拒抗着池隐。
“跟你说话呢!你退什么!”池隐压着齐倦的肩膀迫着他仰面,紧接着抽出手挥起一拳砸进了他的腹部,沙发也深陷了下去,发出苍老的一声“吱呀”。
齐倦喘息着,脸上半分血色也褪尽,额间登时布上了涔涔冷汗。他半阖着眼睫,将冰凉的手指搭上了池隐的手,往旁边挪了挪,目光冷淡地看了过去,连着声音也轻轻哑哑的:“这。你继续。”
“……”池隐神色暗了暗。
好歹也是谈过了一年,池隐当然知道,那里齐倦胃底溃疡面集中的一块,以前他疼得受不了的时候,都会辗转着,握着池隐的手哼哼唧唧地直往那揉。
那时候齐倦会跟他取闹,同他喊难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间的距离已经愈来愈远。
齐倦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好看的眼睛,唇角却忍不住懒懒地勾勒出微弯的弧度来。
他没法去形容这种密集的折磨是什么感觉,脑子里总是会在一个个瞬间迸发出消极的念头。明明他也不想的,可那些拥堵着的无力感又要怎样去消化?
“你在胡思乱想着些什么呢?”池隐看着齐倦在打着颤,便给他慢慢揉了会疼痛的地方。
“想着怎么把你弄走。”齐倦说。
“你!”他真的很讨厌这人在自己面前一副拽了八唧样子。池隐轻压了一下沙发,凝着眉狠狠一拳对着齐倦方才指过的地方砸了进去。
“咳……”胃囊骤然收缩,齐倦翻起身对着垃圾桶刮送了好几口亮莹莹的胃液出来。
池隐看着他,揉揉手腕笑了笑:“我不会走的,你就做梦吧。”
要不是池隐坐在那挡住了大半,齐倦差点就该从沙发上翻身摔下来了。
齐倦闭上眼睛懒得再理他。
池隐问他:“疼吗?疼就说。”
齐倦挺了挺身,艰难道:“没感觉。”
“鬼信。”池隐说。他从口袋兜里翻出一盒止痛药,拆开抠了两颗强行喂在了齐倦嘴里。
没想到他刚一转身拿杯子,那药便被齐倦完好地吐了出来,齐倦将池隐给自己揉胃的手也狠狠推开,只顾着把自己缩抱起来。
“行!你自己不吃的,难受也是活该。”池隐边说着将茶几上的水杯递给了齐倦,他真是在强忍着把那玻璃杯直接怼齐倦胃里疼死他的冲动。
齐倦缓了缓才将杯子接了过来,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将辛辣的液体吐了出来。人也伏在沙发边,呸了好几口。
齐倦呛咳了好久,才将头发掳起来,慢悠悠说着:“换成白酒了是吗?我要是你,就在里面兑点雪碧,人也醉得快。”
薄汗滴进了他的眼眶里有些刺痛,接着视线也模糊了起来。齐倦继续道:“你的花招呢?就这些?”
“挺不错的,现在还会提意见了,我下次一定试试。”池隐说,“就是今天没太玩够,该怎么办呢?”
齐倦哑了片刻:“还有什么。”
他承认自己有点自虐的成分。当年跟家里赌气在假期里提前回到了学校,结果却没能赶着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心底埋藏着的深深内疚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记得爸爸曾告诉过他,池家帮助过他们,要记得池家的好。
可是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用着极端的方式,觉得纵容池隐,就是在弥补自己心里当初的那份不安和歉疚。可到了最后也挺累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夏季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不知不觉屋外头便落起了雨,一滴一滴溅湿了玻璃窗,噼啪作响着淋成扭曲的水渍流了下来。
“别着急啊。”池隐从外套口袋里掏了一个糖袋出来。他晃了晃袋子倒出几颗糖在手心,用手指拨弄道:
“这个见过吗?前两天我是看学校门口那,有人在卖这种糖,好像挺酸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要不要试试看?”
在路灯投落过来的不太明显的暖光里,能隐约瞧出窗口那些婆娑作响的枝叶,它们在风里摇曳来、晃悠去,恍似流落人间乱舞的幢幢鬼影。
齐倦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那几颗糖果上。他真心觉得冷,心里想着莫不是这窗户抽了开始漏风了。
齐倦抱着抱枕说:“我现在不吃的话它会出现在我的杯子里?还是下一碗粥里?”
池隐数了数手心的糖,慢慢弯起嘴角:“这可不好说。”
冷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温度。一举一动之下,都很像是一位作案之后心理素质极强,对着采访镜头依然能够谈笑风生的刽子手。
池隐慢条斯理地将糖皮剥开,把糖果喂给了齐倦。与其说是喂,跟硬塞差不多,齐倦的嘴唇都快被他怼破了一层皮。
只是刚囫囵含下去齐倦就发现并不对劲,他以前也有在学校门口买过那种愚人节整蛊糖,吃起来很酸,后劲会带着一点甜味。
但是池隐喂给他的那颗糖根本不是酸的,而是特别特别的辣,还有股磕了一大勺胡椒粉般的呛人。莫非是什么商家新配方?
“轰隆隆——”
雷电巨响着劈了一道,窗玻璃都快被裂开成了两瓣。紧接着,是瓢泼骤雨不要命似的砸落下来,前仆后继打在防盗窗上,杂乱且无章。
齐倦那破败的肠胃根本一点辣意都沾染不得。人也几乎是瞬间就趴到了沙发边缘,想把口腔里的怪玩意给吐出来。
“你干嘛啊,别浪费。”池隐连忙去捂住齐倦的嘴。
坚硬的糖果在唇舌之间一点点融化开,流淌出浓密的辛辣汁水。找不到出路后,饶是化身翻滚的毒蛇直往五脏六腑里钻,热汗顿时从细嫩的皮肤里渗了出来。
齐倦感觉自己舌尖都辣得疼,不稳的鼻息皆是炙在了池隐的手背上,后者却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将目光一直盯着齐倦的反应——
他的额间亮亮晶晶的,有几缕墨发垂了下来,像是刚从屋外淋了场雨回来,身子也有些哆嗦。
齐倦面色惨白地看了眼池隐,将糖果“嘎嘣”咬开,胡乱嚼了两下喉结一滚,吞咽了下去。
池隐见状,这才将手拿开:“早这么听话不就没事了。”
齐倦捂着胃一点点缩起身来,看起来唇色尽褪,池隐摸了摸他的脸颊都是冷冰冰的汗水。
“这才一颗呢,我还有好多。”池隐拍了拍齐倦,那人折着腰,根本顾不得理他。他便自顾自又剥开一颗,掐着齐倦的下巴,把糖往人嘴里硬塞。
齐倦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肯张嘴。
听着池隐在旁边骂骂咧咧的,好半晌齐倦才背过脸,埋在抱枕里说:“你特么的烦不烦,别碰我。”
“行,不碰你。我给你。你自己吃。”池隐将两颗辣椒糖塞进了齐倦手心。
齐倦犹豫了一会,才将糖含在了口腔里。他本是想过等着它慢慢化开的,可是那玩意太辣了,齐倦手指不稳地端起桌上的杯子,闷头就要将里面的白酒一饮而尽。
与其被动选择,不如硬着头皮来吧。就当是回敬……不知道该敬给谁,真不行就当是敬一场这操蛋的人生,以后对他好点行不行?
池隐被他连贯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拍着齐倦的后背惊呼:“别喝了。”
齐倦全然一副坦然饮水的样子,不以为意着让池隐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幸好,齐倦只是将杯子放好,微笑着对他说:“怎么,不是你端给我的吗?我喝了你还不满意?”
池隐平复了一口气:“我想着等你疼得厉害了就给你吃胃药的。别误会,我真不是要加期限,就是你现在喝了酒,这药真吃不了了。”
齐倦“嗯”了一声,不再作答。他推开了池隐,冲去卫生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