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咳咳咳……”
淅淅沥沥的白酒里,掺着些红红的液体,也不知是化开了的辣椒糖还是血丝,挂在了雪白的陶瓷壁上,很是刺目。
齐倦飞快地按了按冲水键后,还是忍不住掐着腰又吐了一大摊,落在水里,叮叮咚咚的。
人也站不稳地对着瓷砖直接半跪了下来,他顾不上形象地抱着马桶边缘呕得暗地昏天,连太阳穴也被刺激着突突直跳,藏在里面的青筋好像要随时飞出来似的。
空腹喝一杯白酒的感觉,真特么难受。
好像怎么也吐不完,胃里是住着个哪吒在闹海吧?想把什么底都给搅出来,恶心感也挥之不去。
整个喉咙都很痛,像是有把火沿着神经密集地烧了一遍,脑子里一旦回想到那颗辣椒糖……
“咳。”他又华丽丽地吐了一遍,胃液里包裹着几小块没有化开的糖块。整个人也发着抖,后背的衣衫都被虚汗浸湿。
窗户上氤氲着潮湿的雾气,密布的雨迹一层覆过了一层。
耳畔是铺天盖地的雷雨声,以至于齐倦总是有一种身处狂风暴雨里的错觉。他感觉自己的视线都被雨水蒙住,眼睫沉重无比快要抬不起来。
“呃!……”胃里有一股力量比他的手劲还要大得多,在脏器里毁灭性摧残着,压垮他根本是轻而易举。
齐倦全凭残存的意识勉强支撑。他将指尖陷在上腹掐了又掐,连着一整片由里而外都在作痛,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这般生生抗着。
时不时胃里就狠狠一抽,像是踩压盛满水的气球,把酒液什么的全给翻上来。
忽然耳鸣的世界里闯入一个聒噪声音——
“就是这个糖啊,某宝上就有……看清楚了吗?”池隐将糖袋对着镜头晃了晃。
要不是池隐突然开口,齐倦真没有注意到旁边正杵着个人对他拍着视频。
齐倦想着去拦下手机的,没想到酒液再次涌了上来,头发一撩“哇”地人就吐了。
空间里漫着酒水味并不好闻,齐倦按了按冲水键勉强站起身来。他那声带大概是吐伤了,显得沙哑又低沉,慢慢吐出一句:“手机拿来。”
池隐将东西背在了身后:“别。我站着的,真拍不到你脸。”
“那你滚出去。我洗澡。”齐倦疲惫地将人往外赶。
花洒里的热水淋下来的时候,墨发也软乎乎垂落,被齐倦随手撩在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目。
热水冲在身上很舒服的,可是胃里却好像塞满了锋利的冰棱怎么也融化不开,一阵阵绞痛不已,连着眼前也在堪堪发黑。洗着洗着,齐倦背靠着壁砖无力地跌跪了下来。
地上的白色泡沫,浪花般一层一层往池漏里推送。他抬起手往置物盒里够了够,将空掉的什么瓶子也给打翻了滚落下来。
齐倦捞起它就往胃里狠狠怼着,骨节也用力到发白。
他披着浴巾一手撑在地面,身躯弯折着,柔软的腹部将洗发水的硬朗瓶身都吞了进去,瓶底的塑料纹路也压进了皮肤,凹陷了一大块低低的壑。
热水顺着毛巾湿哒哒滑落下来,脖颈的肌肤在潮湿的雾气里泛升起了薄红,像是可以透过轻浅的肤质看清底下流淌着的毛细血管。
推开门把的时候,齐倦穿着的棉睡衣也湿了一片深色,似乎是水未擦干人就摔了出来,身上还蒸着一些浴室里过高的温度。
眼前皆是由着一个个斑驳的色块组成,齐倦眨了眨眼怎么也辨不清物体。
他索性倚着墙壁跌坐下来,将长直的双腿支撑在地。冷掉的水顺着他雪白的脖颈流了下去,凉得钻心,人也只能裹着毛巾瑟瑟打着颤。
池隐走过来的时候,齐倦将脚尖朝里收了收,抬手拧了一把头发里的水,解释道:“没什么,有点醉了。”
前者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齐倦从口袋里窸窸窣窣掏出烟盒。他抽了一支香烟出来,点着后夹在指尖抿了一口。
他在云雾里看着池隐说:“我们谈谈吧。”
“你想跟我谈什么?谈恋爱吗?那我倒是很乐意奉陪。”池隐皱了皱眉头,抬手拨开面前的烟雾,“啧。我真是服了你了,睡衣口袋里也能放烟,睡觉时候不会有烟味吗?”
薄薄的眼帘垂了垂,齐倦蹙眉道:“认真点,池隐。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希望你喜欢我啊。”池隐很自然地接了话。
“怎么可能?你只是在让我痛苦,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不止是我,换作是谁都接受不了的。”齐倦抬头看着他,只觉很是陌生。他靠着续了一口尼古丁麻痹着神经,才继续说下去:
“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如果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帮到你。”
池隐笑得有点僵:“我不想跟你聊了,睡觉去了。”
齐倦:“嗯。”
他在地上坐了好久,浴巾也裹得紧紧的,连着抽了三四根烟时人才停了下来。
说实话,几根烟抽完,疼痛只增不减,倒是只有大脑放空了些。
他记得医生劝过他戒烟,说是很损伤胃粘膜。可他现在真的挺烦躁的,瞧着那个被陈葛欧烫出的烟疤,甚至会有再烫一遍的念头。
算了吧,太矫情了。
齐倦弹了弹烟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觉中将烟头给咬扁了。
他起身将剩下的半截烟掐灭,躺回沙发上时,屋外尚在风声呼啸、雷雨大作,而这关了灯的客厅,时不时只有劈过闪电的时候,才有一瞬的通明。
齐倦忽然想着捞起手机瞄了一眼。
未接电话那一栏写着“韩潇”。
想着现在已经是夜里了,齐倦便没给韩潇回电话了,而是在微信上给他发了句【怎么了】。
他象征性地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这才在沙发上躺好,试图塞着耳机听歌分心。
纯音乐好像也没什么安抚人心的作用,雷电闪过的时候,胃里搅了好几转,齐倦狠狠咬了咬食指的指骨,才忍着没哼出声来。
他抱着枕头翻来覆去着怎么也没能睡着,下意识就将手摸上了手机,将记忆深处的那个号码,在微信框里输了出来。
闪电劈过的瞬间,树影投在瓷砖上晃啊晃,漆黑的眼珠子里也倒映出屏幕的蓝光。
齐倦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将指尖落在框里把号码快速删去,落逃似的翻了翻朋友圈,逛了逛微博。
索然无味,索然无味……
思索再三后他却还是手贱着,忍不住翻回到添加好友的界面,将那熟悉的号码输了一遍又一遍,又删了一遍又一遍。就这样对着颇为简易的头像和昵称恍惚了好一会。
怂什么?齐倦?
微红颤抖的指尖,抱着期待点开了收藏夹。
齐倦记得,上一世,他收藏了好多条郁月生给他发过的语音——
有些回复轻描淡写。郁月生也许不会知道,只有在他面前齐倦才会什么都说,就这样郁月生还回得冷冷淡淡,但其实很多人找过齐倦,他都懒得搭理的。
也有些话是郁月生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说的,教他难受不已,堪比直接在人心口处缝上了根根针、枚枚刺。那时候的齐倦忍着痛,宁愿痛死,也什么都不会告诉郁月生。
各种情绪的老师,生动又饱满。齐倦每次胃痛难受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把这些语音翻出来反复去听,就好像郁月生守在自己的身边,他连着月生说话时的动作、表情都能在脑海里绘出来。
然而,现在的收藏夹里边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两人间的所有交集,都被无形中的粉擦抹得一干二净。
胸口在拧结起来,愈拧愈紧,教人呼吸困难。齐倦忽然感觉有点冷,从痩白赤|裸的脚腕,到微微发红的指尖,都在蹿起凉意。
有时候的风很奇怪,打在窗户上发出着怪异的嘶吼,好似随时要破窗而入。周围的黑暗看不清边际,几欲扑上来将人无情吞噬。
齐倦将枕头抱住压在怀里,最后,他找到了那首英文歌,他唱给月生的《almostlover》。
很多句歌词他都不太敢回顾,以前是觉得歌好听才去听,没想到后来有一天听歌的时候,他在字里行间捕捉到了自己假想的奢望,还有,真实的难过。
耳朵里塞着的满满歌声,顺着耳膜流进了心底。没有稳定的结果的时候,齐倦总感觉自己脚下是空的,他真的挺害怕的。
齐倦愈听胃越痛,人也蜷曲得愈来愈深。
从房间的门框缝里溜出来的灯光已经熄灭,大概池隐也已睡了吧。齐倦挺烦别人扰自己清梦的,他也不太喜欢打扰别人,便赤着脚轻声走进了卫生间,又轻轻带上了门。
许是烟抽多了,嗓子里又痛又痒,他撑着水池案干呕了好久,又揉着胃吐了点酸水。
躺回了沙发上的时候,齐倦盯着黑暗看了会,最后还是没忍住创了个小号去加郁月生。
他将目光紧紧锁住那一方屏幕,胡乱切了好几首歌都没有收到回音,便又备注了一句“老师,是我。”发了过去。
关了屏幕的亮光,用食指尖点了好几下屏幕,齐倦慢慢缩折着身子,恨不得将膝盖骨都给抵进上腹里去。
几分钟后,手机振动了一下。
齐倦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嘶……”
动作抻扯到了痛处他也无暇顾及,只是飞快解开了屏幕。
【你已添加了……】
郁月生:【??】
齐倦纠结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该发些什么,只知屏息盯着聊天框上面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比研究股市的股民还要专注。
几分钟后——
郁月生又发了一条:【齐?】
齐倦看了一眼,眼底的碎光闪烁着,唇角一点点上扬起还不自知。
猜到了是吗?猜到了是吗?
齐倦心里小鹿乱撞,恨不得立刻飞出胸腔。他将滚烫的手机捂在怀里,人也在沙发上打了个滚。
紧接着手机又振动了一下,齐倦赶紧激动地翻看着——
郁月生又给他发了一条:【还好吗?】
挺好的啊。
齐倦飞快地截了张图,仍觉不够,又把几条信息都添进了收藏夹里。
你看这个人他会关心我了。
齐倦笑着笑着,鼻腔一酸,感觉视线有点模糊,太阳穴那也痒痒的,额角就这么忽然湿了。抬手抹过去就都是亮莹莹的泪水,齐倦吸吸鼻子,又拿手背胡乱蹭了好多下眼睛。
就那种委屈了大半天,明明什么都可以撑下去。但有人来寒暄一句,他就有点快要绷不住了。
不对,肯定不是委屈,是疼的。都怪胃太痛了,这不过是生理作用,是条件反射。
齐倦赶紧把号给退了,落荒而逃。
雨后的清晨盈着薄薄的白雾,天色仍是余着些夜里的深蓝,处在尚未完全亮开的状态,空气间湿漉漉的像是能随时拧出一捧水来。
路边各种早餐的摊点已经摆了出来,摊着鸡蛋饼子的、卖热乎乎的豆浆的……皆是热气腾腾。
齐倦看了看微信钱包里剩的那点数字,想着要是哪科老师再临时要求定个什么资料的话他就该不够用了,索性撇开视线,径自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大概雾气是真的有点浓,在近处时还未发现,转了个弯,连学校的大门也不易看出来,只有闪烁的红蓝|灯亮了起来。
正走着,肩上一沉。
“昨晚上干嘛呢?那么早就不接电话?”韩潇抬起胳膊给齐倦勾住了,问。
齐倦揣在兜里的手悄悄压了一下胃:“没听到。怎么了?我不是给你发了微信吗?”
韩潇:“哦。就是想问问你然后怎么样了?我给那个大高个给缠住了,他还拿游戏装备贿赂我说让我站他们那边,真的我磨了好半天才偷着溜走了。”
“齐倦,我连我心爱的武则天、李信,还有那什么大元素使拉克丝的皮肤我都没要了。够不够意思?”
他自顾自地说着,忽然看了眼齐倦:“……怎么回事?你还行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男人,千万不要说自己不行好吧。”齐倦勉强扯出一抹笑,他拍了拍韩潇的后背,继续道:“感谢亲爱的韩潇同学,过两天请你吃饭哦。”
韩潇也笑了一下:“好啊。几句一聊就没个正形了。不过谁跟你开玩笑啊,真没事吧?”
齐倦搓了搓脸,努力使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真没事。别说这个了,怪矫情的,你不如跟我聊你的王者。”
他边说着将外套的拉链又向上拉了些。
班里这会也来了不少同学了,抄作业的抄作业,吃早饭的吃早饭。
齐倦闻到油腻的鸡蛋饼味,感觉胃又开始抽抽了,他趴到桌上,同韩潇打了声招呼:“我睡会,老师来了叫我。”
韩潇还在补着作业,头也不抬道:“哦哦,好。”
组长差不多到了点就开始收作业,齐倦常年爱睡觉这件事韩潇已经见怪不怪了。那人作业一般都是放在桌肚里,韩潇下意识就去掏。
“齐倦,你作业写没写?”手四下摸了摸,才发现里面没有卷子,韩潇这才想起来齐倦昨晚好像没来。
“什么作业?”某人胳膊缝里迷迷糊糊溜出了一句。
韩潇同组长摆摆手示意他收后面的,转过身时恰好听见齐倦不轻不重“嘶”了一声。齐倦转了一下脑袋,连着压在额头底下的卷子也变得皱皱巴巴的。
“是不是胃疼啊?”韩潇问他,“你桌肚里不是有药嘛,怎么不吃?”
“忘了。”齐倦哑声道。
他这才想起来,昨天好像在桌肚里面放了胃药还有面包。呃,绝对是疼糊涂了。
“你趴会,我去帮你倒水。”韩潇很自然地端着齐倦的杯子跑去教室前面的饮水机那,拧开了开关。热水从机器里快速落下,蒸腾起来氤氲的雾气。
而同着他一起踩着上课铃的,还有刚好走过来的郁月生。
教室里飞快响过一片藏卷子的声音之后,也安静了下来,倒是哗哗的水流声显得有些突兀。
郁月生站在门口,敲敲门,说韩潇,上课了。
韩潇举了举手中撕开的药袋,挣扎了一下:“老师。那个,我同桌胃疼,我给他冲下药,马上就好。”
他那大嗓门,估计全班都该听见了。
郁月生也顺着韩潇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齐倦:“……”
他刚抬起头,就感觉自己被n束目光锁了喉。
那感觉,像是帘幕拉开,什么表演都不会的人忽然被推上了舞台中央。
“啪!”
刺眼的聚光灯骤然点亮。
他真特么、想、立刻、马上、钻到桌肚里去。
“同学们把昨晚发的讲义拿出来,我把后面几道大题讲一下。”郁月生边说着,将投影仪打开。
齐倦喝了一口微烫的药,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笔尖戳着自己空白的讲义。人早就神游了,差不多只是在把记的几题答案又用水笔胡乱描了一遍。
郁月生讲课很快,齐倦基本没写什么,得亏他是坐在后排,不然被郁月生看到指不定得说他。
直到下课铃响,齐倦才对着自己差不多空白的作业卸了一口气。
他打着哈欠把外套拉链拉到了顶,两手也往兜里一揣,就在他快要趴上桌续梦的那一刻——
他听到,郁月生淡淡说了一句:“组长把讲义收一下。”
好的,继续睡。
等等?收、收什么?
“老师,我、听不懂。”齐倦站在郁月生跟前老老实实垂着头。
英语老师也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道:“郁老师,你也别太为难他了。我有个侄子,看起来人可机灵了,干什么都好,又勤快又懂事,就是成绩差啊没办法,怎么补课都跟不上来。让他学习啊比登天还难……”
齐倦:“那能一样嘛……”
——那是笨,我这是懒得听。
还好后半句被他及时刹住了。
郁月生没听清:“你说什么?”
齐倦想了想:“那个。我也成绩差,脑子笨,我还没补过课,老师您看我这还有救吗?”
齐倦装乖卖巧的技术还是可以的,接下来的,他补了一句但凡是位负点责任的老师都不会拒绝的事情。
阳光从窗口洒进,穿过薄薄的耳廓,染着淡红的光,他就这么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去:“郁老师,其实我有好多不会的。能不能在课下问你啊?”
郁月生从卷子堆里抬起了头。
一上午的课后,还剩下半个面包,干巴巴的齐倦早不想吃了,索性塞回了桌肚里。
想起郁月生说过的让他吃完饭就去办公室找自己,齐倦先跑去食堂转了一圈,他也不怎么想吃饭,思来想去着还是溜进食堂里面的超市买了瓶水。
食堂里面吵吵嚷嚷的,多是三五成群着聚在一起。
齐倦握着冰红茶,好半天才找到了空位坐下来。等着打饭的人群渐渐散去,他走过去同之前那位食堂大叔打招呼:“嗨。叔叔,你还记不记得我啊?上次很感谢你带我去医务室了,这给你。”
齐倦边说着将手里的冰红茶往叔叔怀里塞。
叔叔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油,连忙摆手:“谢什么啊,我又没能帮上什么忙,去谢谢你们老师才对,上次还是他把你背去医务室的。”
叔叔想了想,继续道:“我看他那天下午又过来买了面包什么的,你们是高三的吗?是不是教学太忙了啊饭都顾不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