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们是高二的。”齐倦磨磨蹭蹭接了话,心思早已飘到郁月生那开始各种猜测了。
“哦那也挺辛苦的,现在高中生,学习压力大呀,老师估计也急着。”叔叔说道。
食堂里挺大的,角落里空调风不太吹得过来,顶头的风扇在吱吱呀呀地转呀转着,将灯光明暗切割开来。
齐倦盯着桌上晃荡的虚影,想了一下还是拖长音“嗯”了一声。他没注意到的是,一只胳膊忽然给他肩膀上搭了过去。
“哎?齐倦,你怎么在这?”那日的瘦高个,也就是帮陈葛欧出头的那位、他所谓的堂哥,倚着齐倦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瘦高个举起手中的可乐,仰面灌了一大口,舒了一个饱嗝后,看向大叔龇开了一口银牙:“嗨,叔叔好。”
“哦哦,你好。”叔叔答道。
“我在哪跟你有关系吗?”齐倦短促地蹙了下眉头。他很不喜欢被陌生人勾肩搭背,更何况他还隐约从瘦高个口中听出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调,这会已是强忍着才没当着叔叔的面发火。
“是你同学吧。那你们聊,我那碗还没洗呢,先过去了。”叔叔边说着站起身,将衣服摆理了理。
“叔叔,饮料。”齐倦补了一句。
“真不用啦,谢谢小同学。”叔叔一脸慈善地摆摆手,应着送菜窗口处某位阿姨的招呼走了过去,喊道,“过来了。”
“怎么?这还舍不得了?”瘦高个守在一旁抱着手臂盯着齐倦。
看着背影从拐角处没了,齐倦这才堪堪收回目光,嫌弃地推开瘦高个的胳膊:“热死了。干嘛?你哪位?”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还是说,你是想问我名字啊?”瘦高个自言自语道,“高二八班,陈其,幸会。”
“陈其?上次他们不还是喊你昊哥?”齐倦说。
“哟,还记得啊。绰号呗。”对方边说着将腿抬上板凳:“难得遇见,再约一场啊。要不,就这周末吧,上次那架打得……啧……不过瘾。”
齐倦摇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你牙不疼了?”
“昨晚刚补的。”陈其敲了两下门牙给他看。
齐倦:“还行,勇气可嘉,但你找错人了,我没那个闲工夫。”
“你是不是没胆了?”陈其推了他的肩头一把,骂骂咧咧着想把人拖起来,“起来,出去说。”
陈其临走时还不忘将自己剩的小半瓶可乐拎走,提在手上晃啊晃着,格外嘚瑟。
正午的太阳别提多刺眼了,空气间又热又燥。教学楼下的一大片空地上被灼热的阳光铺得满满的,水泥地干燥着像是快要裂出一道道斑驳的痕。
齐倦无奈地跟人走了出来,站在太阳底下时忍不住眯起眼睫。他踢着脚下几颗不起眼的碎石子,懒懒道:“我这周末没空,要不然换个时间。”
“你就扯犊子吧。”陈其说。
“行行行,是我推托。”齐倦边说着,将手揣回衣服兜里,冲陈其背后慢悠悠喊了声,“老师好。”
在他转身准备开溜的时候,衣服也忽被扯得紧紧的。齐倦低头一看,陈其早已扯住了他的衣服摆。
“哎你这还揪着我不放了。”齐倦无奈道。
陈其将手中的一角紧攥着,盯住齐倦:“搞什么鬼?别想骗我。”
“真不能打架哎。都这么大人了,别那么幼稚。”齐倦收回了目光,引着他往上面说。
陈其抬手指着齐倦,出言不逊道:“操。你就是怂了,周末给老子等着。”
话音刚落,几乎是瞬间陈其的耳朵就被提拧了起来。巡视的保安人高马大的,他对着陈其的耳膜咬牙低吼道:“嗯?等什么?打什么?来跟我聊聊。”
那魁梧的身型背着光时,极具压迫感,再加上陈其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此刻更像是只蔫了吧唧的小鸡崽子。
夏日里热燥的风悄然路过,也没能掀起任何波澜。“没,没什么。”陈其龇牙咧嘴着,愣是没敢多言。
“他这应该是等着找我茬吧。”齐倦想了想,颇合适宜地补了一刀。
“你……”陈其看看齐倦又看看保安,叫苦不迭着,“哎哟叔叔,我真没有,刚那就是开玩笑的。”
“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吧。”保安继续道。
齐倦躲在保安身后,冲陈其弯了弯眼睛,笑得格外欠揍。陈其举起拳头想揍他的时候,就被保安瞪了回去。
对方又次蔫吧了下去。
齐倦趁这机会撤了,人一溜烟就跑回了教学楼上。他这次唐唐突突的,倒是跟送外卖的小哥撞了个满怀,
齐倦赶忙揉着头退让了一步:“没事没事,你先。”还好,就在外卖袋子快要倾倒之前,被齐倦轻快地接住了。
办公室的窗台上不知道是哪位老师养了盆百合,室内带着点淡淡的香味。
“老师点了外卖啊。”齐倦边说着将接过来的吃的拿进了办公室里。
“多点了一份,你吃?”郁月生够过外卖袋子,将它们的结挨个解开。
齐倦摇了摇头,但郁月生还是把粥推过去了,像是没注意到齐倦方才的举动一般给他将盖子揭开,塑料勺也塞了过去。
“那好吧。”齐倦咧开了一抹笑容,“老师给点的,这份心意怎能不接着?”
不知为何,虽然郁月生一声没坑,他还是忍不住就把塑料勺接过来,伸在碗里缓缓搅拌着。
就像是小孩子逢年过节,遇到长辈发红包,嘴上说着不要,一个个的口袋倒是敞得大大的。他们最终还是会美滋滋地将红包接过来揣进兜里,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甜。
勺子轻轻搅啊搅,粥食挨着碗壁画出了一圈圈涟漪。清甜的人间烟火味登时在空气间弥漫开来,好似有薄薄的雾气氤氲在两人之间,给过低的空调间里升了温。
齐倦边盯着郁月生,舀了一勺粥,一口吃下去的时候,还是烫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郁月生停下筷子,瞥了他一眼:“你慢点。”
“这可是我和老师,第二次一起吃饭了哎。”长了记性的齐倦重新舀了一勺粥慢慢吹了吹,这才吃下去,只感觉软糯的口感一路顺着喉头滑落到了心田,熨帖着胃里也是温热而舒服。
慢慢将碗里的饭菜吃完后,郁月生将桌面擦干净,从手边抽了一张草稿纸出来:“看卷子吧。”
“嗡嗡。”手机振动起来。
“老师等一下,我回个信息马上就好。”齐倦随手将空掉的塑料盒丢进了垃圾袋子里,又掏出兜里振了好一会的手机瞄起一眼。
屏幕里,左子明:【嗷嗷嗷太难蹲了,池隐没等到,人给跑了。他还把我号码拉黑了。】
齐倦平日里喜欢在饭后抽烟,他想弹弹烟灰的,这才发现手上什么都没有,指尖蜷了蜷,收回来回了一句:【你还找他干嘛?】
没及时收到回复,他觉得不太放心,又补了句:【别找池隐。浪费时间。】
这才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可以了。”齐倦说。
“嗯。卷子。”
“给。”齐倦把压在胳膊肘底下的试卷往郁月生那边推了推。
“细胞膜和其他生物膜都是通过的选择性膜,它可以让水分子自由通行……”郁月生将图在草稿纸上绘好,用红笔把关键点一步步标记出来,“现在呢,这题懂了吗?”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画?”
齐倦一边说着,将手指了过去。郁月生尚未来得及将手收回,指尖便被齐倦冰冰凉的手背轻轻碰了一下。
郁月生脊背僵直道:“生物膜属于主动运转,是要消耗能量的。”
目测着他脸色黑沉下去,手也快速避开。齐倦轻忽一笑:“我好像懂了,谢谢老师。”
他边说着转了一下笔,将笔帽合上,卷子也收整好,补充道:“还要谢谢老师的粥,很好吃。对了我家那边新开了家火锅店,这周末开业,到时候老师一起啊。”
“你可以约你朋友。”郁月生说。
“别啊,那天是我生日。”齐倦盯着郁月生,抿抿嘴道,“我朋友周末都不见个人影的,而且我姑姑也要加班。你也不去,我就一个人了,谁一个人去吃火锅啊……”
他拖长尾音说着,明明是只小狼崽,还要故作出委屈的奶狗模样往郁月生那看过去,就差没挤点孤独、寂寞的眼泪以假乱真了。
郁月生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无奈地打断了他:“在哪?”
低着头的那人慢慢弯了弯嘴角。
夏日的午后有些浮躁,知了断断续续叫个不停。老袁在讲台上罗里吧嗦地讲着课,扩音器时不时因为他拔高了的音调而叫嚣着喷一喷麦:
“都是知识点知道没?要考的!这几篇课文下了课就要背,明天我过来检查……”
教室前排的优等生们一个个坐得笔直端正,而某位齐姓人士正躲在层层叠叠的身影和桌子上一小垛山似的课本作业之后,趴于桌上沉迷在游戏的海洋之中,活像只软骨动物。
“耶!”王者峡谷一连五杀之后,眼睛里头细碎的光芒恢复了几分起色,他忍不住呼了一句。
“小点声。”韩潇用胳膊肘撞了齐倦一下示意他留神老师,压低声音道。
“没事的。”齐倦摆摆手,头也没抬,“我不看他,他就不看我。”
韩潇无奈:“悖论啊悖论。”
齐倦继续:“山高水远,有缘自会峡谷相遇。”
眼看着齐倦从上课铃起打到下课铃落,又一路战斗到新的一轮铃声响起。韩潇实在忍不住问他:“两节课了兄弟。我人都打傻了,你怎么还没从你那谷里出来?”
齐倦随手捞到桌上的水杯,握到手上后举起来仰头喝了一口。舌尖快速舔了下唇边残留的水迹,他老神在在地慢慢吐出了一句:“你不懂。”
“行吧。”韩潇去找别人玩去了,不再理会齐倦。
齐倦一直盯着屏幕上的账号,等着它一点点升级。他也是第一次代打别人的账号,居然也能在赢时开心,输的时候难过,就为了上个分挣笔钱请郁月生吃饭,真比自己吃上饭还香。
晚霞透过窗户铺洒开来,恍若缓缓流淌的蜜意,而郁月生就站在这敛了一天暑气的晴好天色里,霞光落上眉睫,于浅色的眸子里攒满了潋滟。
看着郁月生站在面前,哪怕是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也好像特别安心。
就特么奇怪的一点是,齐倦的破胃,在别的课上不怎么疼,遇见郁月生的时候就变得特别委屈,躲在里面抽啊抽,比心中的小鹿撞得还快。
也或许是快放学了,胃早空了吧。
齐倦怕被郁月生发现,游戏也没敢继续。前半节课时他还能托着下巴时不时装作听懂的点点头,且撑着椅子腿,笑着插上几句嘴,到了后面就什么也顾不上,只能趴下身来专心捂着胃了。
“下课。”郁月生一边说着,将教案什么的一并收走离去。
铃声踩着点响起的时候,齐倦抬眼看了看脸颊下面压着的卷子。他本来还找了题目准备问郁月生的,这会胃里疼得厉害,估计也去不成了。
稀稀拉拉的拖动桌椅的声响之后,班里也空落了不少。“你真不吃吗?没事吧?”韩潇拍拍他。
“啰嗦哎,你去吃你的。”齐倦催完了他的好同桌,游戏也打不进去,只是一直趴在桌子上。趁着班里没人,他将双手都掐着上腹捣来捣去。
空调的冷风从背后缓缓吹来,将一背的薄汗都吹得凉透了,齐倦忍不住冷得打了个哆嗦。
胃里像是被划开了一道道小口子,张着小嘴吞咽着磨人的胃酸,里面每抽一下,就像是浇灌上了一遍火辣辣的痛意。
“哈喽哈喽,欢迎来到育明中学晚间点歌时间,今天的第一首曲目是……”班里的大广播同不远处操场上的一同响起,听起来聒噪不已。
“操。又来了。”齐倦阖着眼睫,将手握成拳用指骨狠狠压了压上腹,身子也弯得更深了,桌上难闻的纸墨味皆是张牙舞爪着直往鼻底袭来。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结实的喷嚏,动作抻扯之下,胃里又开始痉挛起来。
齐倦低着头,抬手在桌面上四下摸了摸,好像是抓到了一支笔。
他紧紧攥着就往上腹最疼的地方抵进去。
真特么不知道哪位,上来就点了一首说唱,再加上学校的广播质量不太好,听起来“呲呲”的不甚清楚。
齐倦听着越来越烦躁,而歌声却在愈来愈往高潮处走去。手上用的力气像是恨不得将自己钻出一个洞来,冷汗也汇股流下,爬过脊骨的时候酥酥痒痒的,鬓边的头发也被染湿了,看上去亮亮晶晶。
眼前一阵阵发黑眩晕,听到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齐倦才将笔杆子撤了,换成用手臂环着自己,慢吞吞从高高厚厚的书本后面抬起头来。
“哎?你没去吃晚饭吗?”回来的同学问了句。
“吃过了。”齐倦应了一声,收回了有些失望的目光。胃里不合时宜地愈发绞痛厉害,他死死咬着唇才没哼出声来。
齐倦缓了好久,也趴在桌上装睡了好久,这才等到晚自习开始了。
“老师……”有位女生举举手走向讲台,同看管自习的郁月生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齐倦偷瞄了一眼,那女生的脸色实在是差,蜡黄蜡黄的,细胳膊细腿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被风折断。
郁月生点点头,放着女生走了。
齐倦有时候也挺庆幸自己不是女孩子的,不用每个月都被折磨一遭。不过就他这样三天两头胃痛肚子疼的,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笑啥?不是会疼傻了吧?要不要给你请个假?”韩潇旁敲侧引道。
“别吧,忍得了。”齐倦摇摇头。
他真不好意思跟郁月生请假了,还特么是排在一名女生后面,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反正郁月生一直在低头写着教案之类的东西,齐倦索性一直趴着身,从桌肚里的那盒药板上随便抠了两颗药干吞了。
伴在掠起墨发的凉风里的,是笔尖落纸的沙沙声响,如果不是胃痛,这晚还是挺惬意的。
“啊!”
忽的一声尖叫划破了这份惬意,齐倦感觉他的脑仁被钻头狠狠钻了下。白皙的脸上,眉头不耐烦地蹙了起来。
靠近门边的几排学生中,有好些名女生站起身来,甚至有的已经下了座位,往别人位子上跑去。
“喵呜。”紧接着,猫叫声掺杂其中。
脚上忽然暖了一下,齐倦低头一看时,便是不知从哪里蹿来的一只黑色小猫咪窝在自己的脚腕处,吐着奶舌头,缓缓地蹭来蹭去。
“啊啊啊啊!跑那边去了!齐倦那。”
“啊啊啊,哪?哪?”
“……”
他们班在三楼,也不知道小猫是怎么跑上来的。有的女生尚在继续尖叫,估计再吼两嗓子就得把校长给请来了。
“怕什么啊,这不是挺可爱的嘛。”被束束目光聚焦的那人慢慢开口。
齐倦抬起手一下一下抚着小猫的脊背。
“喵呜。”窄瘦的骨头躲在软乎乎的细毛里面,小黑猫的身子还在受惊颤抖着,手再往里探点便能摸出它急雨般的心跳。
想到了什么之后,齐倦从桌肚里翻找出面包,拧了一小团喂给小猫。
看着小喵咪伸出爪子捞了捞,试探几下才将面包屑快速叼去,齐倦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手也没忘继续顺着小猫咪柔软舒适的毛发。
“齐倦,你把它送楼下去吧。”
“楼下?”齐倦眯起眼睫,边说着抬起头来,这才看见郁月生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
“教学楼下面。它看起来不像野猫,应该会自己回去。”郁月生说着,向旁边让了让。
齐倦抱起小猫一路走到了楼梯下面,又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空地边的草堆上面。
“喵喵喵。”齐倦轻轻拍着它尖溜溜的小脑袋瓜,临时独创了一门齐式·猫语诡异“交流”了一下。
教学楼前的路灯,光线不太明亮,底下还有好些只飞蚊在乱蹿着。齐倦抬手压了压疼痛的上腹,一手撑着地面蹲在小猫旁边缓了好一会。
“喵呜。”小猫乖巧地蹭了蹭他。
晚风拂面而来,有些闷闷的燥热。齐倦狠狠掐了掐胃准备起身回去的时候,没想到视线里突然黑了下来。
有尖叫也有欢呼从身后传来——
齐倦回过头时,看见整栋教学楼的灯光都熄灭了。一层层的紧急灯小绿牌亮了起来,也有不少教室里照出了手电筒的光束,或是摇曳出暖黄的烛火。
齐倦刚刚站定身子时,看见迎面一人举着手机上的手电,从楼道口快步走了下来。
按理说眼睛遇见了强光,是分不清来人的,但齐倦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老师,这是停电了?”
郁月生:“嗯,生物实验室里面的空调、冰柜估计都停了,得去抢救一下,你跟我一起。”他一边说着用手电筒在齐倦面前快速晃了一下,“——发什么愣呢?”
钥匙将门锁拧开的时候,屋里尚余着些空调的凉气,但是紧接着的,便是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
“真难闻。”齐倦直感觉一阵窒息,手在面前挥了挥才跟上了郁月生的步子。
郁月生将手机背过来放在桌面上。光束从底部照过架子上摆放着的一个个透明的瓶瓶罐罐时,登时将里头的各种奇形怪状的虫子标本给明暗切割成一块一块。
齐倦皱着眉头,感觉胃底的酸水直往上泛。赶紧偏过头将自己的手机开了手电,对着郁月生的方向照了过去。
那人好像正在用铝板、各种织物什么的做着盒子,头也没来得及抬,只记得唤了一声:“齐倦,你先把架子上那些搬过来。”
架子上……架子上……
齐倦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将视线死死盯着玻璃瓶里面不知何时凝成的可怖标本,莫名感觉只要将指尖轻触到玻璃瓶身,里面的东西就会立刻活过来,触角灵动、口吐鲜红。
“这玩意好恶心啊,感觉像要泡化了一样。”齐倦无声地干呕了一下,捂着胃身子也倾了倾。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这才皱着眉头,抱起一个玻璃瓶。低头一看时,虫子泡在液体里飘来浮去,时不时离掌心只有薄薄的一层玻璃之隔,脑子里登时连救命的词都快给蹦出来了。
齐倦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罐子砸在郁月生面前,“哐当”一声,瓶底还转了小半圈,齐倦赶紧将它扶好。
“那个,手没放稳。”齐倦笑了一下。
郁月生抬起眼看了看齐倦:“你别弄了,去那边椅子坐着。”
“好嘞。”齐倦如释重负地溜到一旁,坐下身来托着下巴看着郁月生忙活着,“老师,你在做什么啊?”
“简装冰柜。”郁月生应答着。
只见他不一会功夫已经做出了一个简易的箱子,又在实验室里带的水池接了半桶水倒进箱子里,接着就把瓶瓶罐罐的东西往里搬。
“这玩意有用吗?”齐倦嘀咕着,将手在箱盒上空空挥了挥,好像没什么区别。他刚往里探了一点,语气就扬上来了,“卧槽,是凉的。”
“嗯。”
“好厉害啊,这能顶多久?”齐倦不可思议道。
“两周吧。”
“哇,可以。要是你教物理的话,我肯定不会挂科了。”齐倦说。
郁月生扫了他一眼:“呵呵。你生物也挂了。”
齐倦踩着椅子腿晃悠道:“那不是之前还没遇到你嘛。”
郁月生拍拍手上的灰,转移了话题:“不是我想的,只是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刚好记下来了。”
“那也强啊,手动给你点个赞。”夸自家亲爱的月生老师,他齐某人绝对得跟上。
一声刺耳哨响从教学楼那边清楚传来。这也是育明中学的习惯,一般学校铃声坏了的时候,就是靠哨声来做响铃的。
接着,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滚雷遍地走。
“放学了吧。”齐倦念叨了一声。
“是的,我也弄好了。”郁月生搓了搓手上的粉末说,“走吧。”
“终于结束了。”齐倦也跟着他往实验室外走去。
一步一步,只感觉,胃腹里愈发翻搅地厉害,他盯着面前的手电筒光束,脑子里想得满满的都是鬼舞的毒虫。
齐倦捂住口就冲进了就近的卫生间,再也忍不住地将胃里翻搅的酸水都给反了出来。每翻上来一口,胃里就愈加抽痛得厉害,里头一阵阵空荡的挛缩,也不知道还能压榨些什么出来。
吐空之后,人早已浑身虚脱无力,反胃感倒是好了些,他又抄起龙头底下流动的活水漱了漱口。
“还好吗?现在?”郁月生站在黑暗里,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可以的,回家了。”齐倦狠狠掐了把上腹。
只是人刚走到实验楼门口的时候,他还是不太忍得了地往台阶上跌坐下来。
齐倦低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从胳膊缝里断断续续溜出几个词:“还是……等会吧,突然疼开了。”
朦胧的月色缓缓倾洒,蝉鸣声混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头此起彼伏。郁月生在齐倦身边蹲下来,有几名学生在面前打闹着跑过去。
他一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才好,只是默默陪着齐倦。
月光流淌了好久,风也吹拂了好久。
“你等我一下。”郁月生站起身来。
身边空荡了下来,明明郁月生在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现在倒好像一点生机也没有了,只余料峭晚风席卷而来。
齐倦蹙紧眉头,将指骨狠狠抵在腹部,胃里拧作一团,像是被一只大手在无情翻搅着。薄汗顺着他的脊梁骨一滴滴往下流去,风一吹就变得冷冰冰的。
不多时,视线里溜进来一缕暖橙的光。齐倦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见着郁月生将车开了过来。“我送你回去。”郁月生说着,扶起了齐倦。
“咳、咳咳……”
楼道口里的风四下流窜着,齐倦裹紧衣服低咳了几声。站在家门口前,抬头看着过道里的声控灯“呲呲”着闪了一下亮好,他忽地想起了一件麻烦事——
也不知道池隐来没来,要是直面遇上了该如何是好?
齐倦挡在郁月生面前,说:“老师,我那钥匙好像丢桌肚里了……学校大门这会是不是该锁了啊。”
郁月生看了看他,掏出手机:“我认识一位开锁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