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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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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眼看着家门一点点推开,齐倦心脏砰砰直跳着,快要蹦哒到嗓子眼了。

一颗泡面头探了出来,四下看了两眼:“臭小子,怎么不进来?”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齐倦跟郁月生解释道,“这是我姑姑。”

郁月生:“嗯。”

姑姑走出来:“我不回来指望谁跟你开门?你钥匙呢?”她说着一巴掌拍在齐倦背上,目光却落向了对方捂着肚子的手,“又不是好好吃饭是不是?胃痛了吧?活该,快进去。”她注意到另一位,补充道:“这是?”

“钥匙丢班里了。这是我们新班主任。”齐倦说。

姑姑将手收回来,脸上也漾开和善笑意:“老师你好啊,进来坐坐吧。”

郁月生点点头。

他本来想着拒绝的,后来转念一想,本来就约过齐倦姑姑周五谈谈了,择日不如撞日吧。

姑姑一边给郁月生找着新拖鞋一边跟齐倦念叨:“这就是你们新班主任啊?真年轻,还这么一表人才的,不会是刚毕业就带你们了吧?”

齐倦刚把灯都打开了,凑近她说:“可厉害了,硕博连读的。跳级。才二十四。”

姑姑一脑子都在换算着,正常连读下来应该是多少岁,眼睛里亮光倒是攒得更多了。她支会着齐倦:“你进屋里写作业去吧,我跟你们老师聊聊。”

“不行。”齐倦走进去往沙发上一坐,顺手抓了个抱枕压在怀里,“我得看着,你要是说我坏话怎么办?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坏话可说。来,老师,坐。”姑姑将椅子搬给郁月生,又把齐倦拍起来,“那你烧水去,别在这杵着。”

“姑姑,你这差别对待啊。”齐倦耷拉着脑袋,将抱枕放好,趿着拖鞋往厨房里走去。

他麻利地将自来水接好,给热水壶插上电源,洗了两只杯子,抓好茶叶等着水烧开。人也没忘竖起耳朵听着外边两人的聊天。

姑姑想着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人的,就翻了一包瓜子出来,倒在桌上摆着的果盘里,让郁月生吃他也没吃。

看着郁月生端端正正坐在那,姑姑觉得自己要再不说两句,他们可能得面对面尬好久。

姑姑:“老师上次说的我后来有想想,哎……我也很想管管齐倦啊,就是他爸妈不在,我也每天都在工厂里忙,有时候忙到夜里只能在厂里睡了。这人不在身边,想管也管不上。”

郁月生问她:“我看他经常胃痛,你们没有带他检查过吗?”

齐倦听到这,不小心将手碰到水壶嘴子那里,被蒸腾的热气烫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地抽回手,放在自来水下边冲着,指尖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粉色,额间的薄汗也亮晶晶的。齐倦把水随意擦干后,用掌心撑着水池台子,眯起眼睫。

“啪嗒。”

水壶的开关跳了一下,翻滚的热水在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姑姑继续说道:“我们家这边,肠胃方面都不太好。前两年带齐倦去医院看过,说是胃溃疡。他不听话,挑食又不爱吃药,非说药苦。”

她一边说着拖开茶几下面的抽屉,随手翻了一翻,才发现一个个药盒打开着,里面都空了。

姑姑:“……”

她怎么觉得脸有点疼???

姑姑朝厨房吼了一声:“齐倦。你给我过来。”

“来了。”齐倦刚把茶泡好,听到声音他把杯子带着,端过去放在茶几上,“老师,喝茶。”瞧见郁月生看了自己一眼,他快速撇过脸溜回沙发上坐着。

姑姑指着抽屉,对齐倦说:“我这上周才买的,合着你把药当饭吃?”

齐倦蹙了蹙眉,只好解释道:“本来不就是买着吃的么。”

郁月生端起杯子,瞧了一眼里头浮上来的茶叶,热气很快蒸腾起来氤氲了视线,他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烟也当饭吃了。”

齐倦:“我特么……”

姑姑一掌给齐倦胳膊上拍过去:“抽烟,抽烟,小小年纪不学好。”

“别打了姑姑,疼。”齐倦站起身来缩头躲避着,“算了,你们聊吧。”

姑姑下手从来都不重的,齐倦每次都只是装模作样地求饶,但是这会,他感觉胃里狠狠抽了一下。带上房门后,齐倦倚着门慢慢滑坐下来,手死死掐在上腹,任由冷汗滴滴滚落。

“咳咳。”齐倦假咳了一声用打火机将烟点着。

门外的声音变得不甚清晰,齐倦悄悄把门压了一点缝隙,估计姑姑也没想到他会偷听吧。

姑姑瞧了一眼齐倦那屋关上的房门,压低声音道:“他爸爸不在了,癌症走的。本来不想提,就是这小子真的挺让人担心的。”说到后面声音就压得更低了:“……他妈妈其实在本地,现在有了新的家庭,也顾不上齐倦了。”

姑姑以为齐倦不知道的,她又怎知,其实齐倦早就见到过,那一家三口在游乐园的幸福模样。

挺和谐的,自己也没有多重要。

从窗户口里袭来的风很冷,浅蓝的窗帘也被风吹得翻卷,像是海浪拍打在岸,干死在滩头。

齐倦神色暗了暗,将膝盖弯曲起来,把身子环起。青烟熏了上来,可是眼睛干涩着什么也流不出来。

姑姑抿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回桌上,无奈道:“这孩子其实挺懂事的,我也觉得这对他不公平。但是世上很多事,又岂能尽遂人意。”

“我最担心的还是他身体。我工作也忙,对他疏于管教,希望老师能帮我多看看齐倦,他要是再敢调皮,抽烟打架什么的,就说他,打他也没事的。”

“等国庆的时候我应该会带着他去医院再好好复查一次。”

听着别人聊起自己,不管好的坏的总有些奇怪的感觉。齐倦不敢再听,他将房门压实,后背紧靠着门板,夹着烟的手忍不住发抖。

深深吸了一大口后,他被青烟熏得眼睛疼,眼尾红红的,人也忍不住呛咳起来。

他有点想他爸爸了,虽然过了好几年,但是很多记忆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想要去想的时候,又会很害怕,只能迫着自己将那些杂乱的念头从脑子里面抽离。

还是抽烟吧,烟好。

齐倦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的时候,留意到身边坐着一个人。那人黑色的披风拖在了地上,帽子还是严严实实罩着头。

齐倦哑声道:“你来了。”他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像个样。

黑衣人“嗯”了一声。

现在大概只有黑衣人最了解自己了,齐倦潜意识里没把他当外人,忍不住问道:“郁月生他,真的没有对我的记忆了吗?”

“……”黑衣人点点头。

齐倦苦笑了一下:“他手机铃声是我之前在晚会上唱过的,你知道吗?还是上一世唱的,这个要怎么解释?”

黑衣人盯着翻卷的窗帘,沉默了一会,说:“可能是潜意识里还留着点对当时的认知吧。”

“这样啊。”齐倦掐着胃,抽了一会的烟,一直在思索着郁月生会是怎样看待自己。

香烟烧烬的时候,他忍不住重新掏了一支出来,下意识给黑衣人把烟盒递过去。

黑衣人摇了摇头。

“差点忘了,你好像……”齐倦噎了噎,是神是鬼他也分不清,便自嘲着笑了一下,自顾自说道,“算了,我自己抽吧。”

“嗯。”

齐倦抽了一口烟,忽地问他:“那你知不知道,上一世,郁月生后面是怎么过的……他有娶妻生子吗?有长命百岁吗?有没有过得很幸福?”

黑衣人:“没有。”

半截烟头烫到手指,齐倦却是失去了感知一般,脑子里有点缺氧,呼吸也慢了好多拍。

黑衣人:“他把家里安排的对象,都给推了,后面几年里抽烟酗酒,身体也糟蹋完了。”

齐倦轻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啊?他还会抽烟喝酒?这我真想不出来。”

他嘴上答得轻巧,心里却早已被各种杂乱的思绪拥堵起来,像是塞了满满当当的棉花,抽出来一团,便又丛生了新的一簇,根本无法继续思考。

黑衣人接着道:“没过几年吧,他在街上遇到持刀抢劫的。他上去拦人家。然后,被抢的女生得救了……”

“嗯。那那女生肯定很心动。”齐倦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他的月生,就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别人需要他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事后还会嘴硬,说自己没有做过。

就像那天的面包还有药,一定是月生送的,可是嘴上偏偏要人家跟齐倦说,是老袁。

“但是他没有。”黑衣人说。

“咳咳咳……”齐倦被烟呛了一下,浑身血液似乎滞住,脑子里跟被雷劈过似的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出声问,“什么意思?”

他、没有?是没有什么?齐倦被自己没来由的想法骇了一身冷汗。

却听黑衣人继续道:“郁月生当时被伤到了颈动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心跳了。”

齐倦将指甲盖在地砖上抠挠着,钝钝的指头磨得生痛。他不敢去想象那样的画面,要是他见到郁月生倒在血泊之中,一点点失去生命的迹象,人一定会发疯的。

倘若他在场,一定会毫不犹豫冲上去,挡在郁月生前面,他怎么舍得让他的月生去冒这样的风险。

最先给出反应的是胃,齐倦压在掌根的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他偏头干咳了好多下,从喉底一点点挤出破碎的呜咽,紧接着一口血就吐了出来,在瓷砖上漫成一朵殷红的花蕊。

齐倦痛苦地阖起眼睫:“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黑衣人看了一眼地面,转移话题道:“他阳寿未尽,入了轮回,只是当时出了些差错,上一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空白。”

齐倦死死压着胃,身子倾倒着一手撑在了地上,吐出的每个音节皆在颤抖:“那他有可能想起来吗?”

黑衣人无奈道:“不清楚。”

齐倦喘息了好一会,喑哑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永远也不要记起来?”

黑衣人滞了滞,对他耳语了几句。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

“齐倦,胃好点了没?你们老师要走了。”姑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好多了。”齐倦怕她瞧见地上的血,只敢开了个门缝。

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姑姑抬手挥散了些,皱了皱眉头,说:“你怎么又抽烟?就不能长点记性?”

“我……”

“你把门打开。”

“我的好姑姑,我不抽了还不行嘛。”

姑姑用了点力,一把将门推开,惊道:“这是什么?”

齐倦头皮一麻,慢吞吞转过身去,看了一眼时,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地上的血迹早已没了,也许是黑衣人做的。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一想到连生命都可以重来,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姑姑用脚尖踢开地上的几节烟头,又弯腰拾起散落在旁的烟盒,握在手里数了一下里头:“还剩八根,我没收了。还能抽烟,看来胃不疼了啊,你去送下你们老师。”

郁月生将茶杯放下,听到这里站起身来:“不用麻烦。”

姑姑赶紧补充道:“别别别,老师你别客气。这小子天天不运动,给他跑跑。”她一边说着,将齐倦往外推去。

齐倦将家门带上后,盯着郁月生的背影,脚步也愈走愈慢。

其实他有好多话问郁月生,为什么不愿意娶妻生子?你不是最讨厌我抽烟喝酒的吗,为什么也去做了?最后?拦刀了是吗?笨月生、臭月生啊,你痛不痛?

齐倦将手揣在兜里,狠狠压进胃里,只觉得自己也要痛死了。

他有好多话想要说,可是连郁月生自己也不知道。

齐倦慢吞吞走到了楼下,看着郁月生站在风口处。路灯的暖光投落下来,他的眼睛澄澈,面容干净,不染风尘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要是永远这般该有多好。

郁月生:“不用送了。”

齐倦“嗯”了一声,情绪作祟之下胃里翻搅地厉害,他还是忍不住环抱着自己慢慢把腰折了些。

郁月生看了看他:“你难受就快点上去吧。”

齐倦摇摇头,狠狠掐了把上腹,哑声道:“能不能陪我一会?”

郁月生沉默了片刻把车熄了火。

齐倦在楼梯口坐下身来:“老师,其实你把车熄了回来,我有点感动哎。还有今天在生物楼前,你回来找我的时候也是。”

有时候,有时候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可是只要你陪陪我,我就好像什么都能熬过去了。

齐倦将手狠狠压着腹部,连呼吸都不敢过分用力,胃里拧搅在一起,一口银牙也咬得紧紧的。

“齐倦。齐倦。”郁月生轻轻拍了拍那人,发现他就像疼得无意识一样,只知道埋着头狠狠怼着自己,“你轻点。”

他听到了,他都听到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只要郁月生再关心一点自己,他就要绷不住了。真相也没那么重要对不对?

要是能在他的怀里,痛死也愿意。

“早点把身体养好吧,你姑姑挺担心你的。”郁月生将手搓热,探到齐倦的腹部,给他画着圈儿慢慢揉起来。

“咳咳咳……”上腹阵阵痉挛着,齐倦忍不住站起身来对着墙角呕了好几口的胃酸,全靠撑着郁月生才能勉强没摔着。

郁月生揽过齐倦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手给他揉着胃,感觉那人疼得连抱都抱不住,问道:“用不用去医院?”

齐倦摇了摇头。

他身上有淡淡的衣皂香,是齐倦对夏日的美好幻想,阳光,蓝天,拂着微风的天台,还有泡过皂水的衬衫。而自己,只知道抽烟、喝酒,成绩又差,什么都不会。如何配站在他身边?

他的手可真温暖。胃里面又凉又痛的,可是郁月生揉着揉着,就什么都疏解了。

那一晚齐倦梦到了好多,上一世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乱七八糟地揉在一起。

他是被姑姑的一顿来势汹汹的敲门声给砸醒的。姑姑一把将房间里的大灯点开,她站在门口掐着腰,让齐倦看看现在几点了。

“还早着呢。”齐倦捞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瞬间清醒了不少,“操了。我闹铃怎么没叫我?”他忙是一个身翻起来,靠着床头抱着被子,摇摇脑袋,忽然觉得头也昏昏沉沉的。

高中的时候,见过了太多阳光尚未展露的早晨。即便是重来一次,齐倦还是觉得,早起,真特么痛苦。

“响好久了,你搞快点。”姑姑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糊说着,拎起齐倦放在架子上的衣服,给他扔到床上去了。

“啊,又要上课了。”齐倦没清醒到三分钟,这会又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他闭着眼摸着衣服给自己套上,将脚丫子塞进拖鞋里面站起身的时候,还在忍不住打着哈欠。

腿脚也在发软,齐倦拿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间,很是滚烫。

出了巷子口的时候,是熟悉的清晨的潮湿露气,这会的空气最是清新。然而,齐倦没走几步,遇见了他不想见着的熟人——

池隐跨在自行车上,一条长腿支棱在地。他冲齐倦拨了两下车铃:“再不下来我就走了,你是真能睡啊。”他边说着,啃了一口手里抓着的用塑料袋包着的鸡蛋饼。

齐倦挺佩服这人能在一大清早上吃下这么油腻的东西,反正他是不大能接受。齐倦皱皱眉:“你怎么来了?”

池隐:“我来不正常吗?按理说我昨天就该来的,就是看到你们老师送你了,我不想见他,这才走的。”

齐倦:“……”

得亏你没来。

池隐颇有兴致地打量着齐倦:“怎么?你还喜欢他不成?”

齐倦丢下一句“你想多了”,往前快步走去。

出了小区的时候,行人也多了起来。上班的、上学的人们,都攒在红绿灯两端,焦急地等待数字的一格格跳动。

池隐:“也对,你喜欢的是我。”他蹬了一脚车子,追上齐倦,同他一起等着红绿灯:“齐倦,早上吃了没?”

齐倦:“吃过了。”

灯跳了一下,人流在两头穿行着。

“切,还准备请你吃早饭的。”池隐从车子上下来,推着车把同齐倦一起走上了人行道。

“你请的谁敢吃。”齐倦说。

看着齐倦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额前的头发还翘了一撮。池隐快速把手探进齐倦额头摸了把,咂舌道:“哎哟真发烧了啊。”

齐倦:“你别碰我。”

周围有几个人打量了过来,虽然很快又将视线移开,齐倦还是瞪了池隐一眼。

池隐饶是得意道:“我记着,你好像连着胃不舒服就会发烧吧。果然啊……等着。”池隐翻开书包拉链,把退烧药递给齐倦,补充道:“给,上次在你家拿的。”

“哦。”

齐倦看了一眼,接过来揣进了口袋。

池隐:“我昨天都放过你了哎,你现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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