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过去吗?
怎么可能。
齐倦轻笑着将手中的一枚锋利铁片丢进了垃圾桶。手腕带着浑身的力气都撑在了垃圾桶边缘处,掌心刺痛之下,鲜红的血顺着手腕、指尖滴流下来。
他低着头,另一手却握成了拳头死死抵着胃部,倒是脑子里蓦地清醒了不少。
“你疯了。”黑衣人冲过去下意识准备扶住作死的那人,可他的手刚伸出去,指尖却是从那具温热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终归不是存在于一个维度里的人,除了无力地看着这一切都发生,他又能怎样呢?
也并不是自己的催眠能力失了效,而是亲眼目睹着齐倦做出着这样的行为,来表明心里抵触的时候,他有些进行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角落里背着光的那人慢慢发着抖,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手也攥紧紧的:“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齐倦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没有。我是不小心,刚才看他的柜子下面不知道从哪掉下来一块,捡起来时就划到手了。”
黑衣人指了指桌子上的纸:“你拿那个先擦一下吧,回头把伤口处理一下。”
“好。”齐倦转了一下身,将那包抽纸快速拖了下来,扯了好几张塞在手心里,不多时纸团上面就漫开了盛放的红色。
“疼吗?”黑衣人问。
齐倦低着头,一手还捂在胃里,笑着抽气道:“你猜啊。”
怎么可能不疼,谁能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瓷砖地上,整个人都倾身趴着只垃圾桶,额头抵着胳膊,虚汗在一遍遍顺着脊背流下来。
“咳……”他也只能揉着胃,低咳着艰难地往外送着些辣喉的胆汁。
黑衣人说:“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你一个人又能承担着走多远?”
齐倦自始至终低着头:“知道了又怎样?我宁愿一个人曝尸荒野,也不想让他带着同情来看我。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黑衣人沉默地看着他。
齐倦往背后的桌腿处靠着身子,抬脚踢开垃圾桶,咬咬牙道:“这就是上一世我最痛恨的地方。”
“从一开始的,我喜欢他去追他,他爱理不理。到后来他知道我生病了,会带着我去各个医院摁着我治疗。但是除了最后那天,他说了我爱你之外,再无其他。就那特么还是在我快死了,他才说的。他就是不喜欢我,不然那么长时间他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所以呢,我为什么要告诉他?用我的痛苦去捆着他吗?”
“嘶。”情绪激动之下,齐倦抬手狠狠压了压胃,脸色也苍白至极,“只要他不知道这一切。他就可以喜欢任何人,也可以讨厌任何人,包括我。我就是想看看他自己怎么想,不想用任何的筹码逼迫他。”
他将手朝里狠狠捣了捣:“如果不去治疗的话,可以早点结束这一切吧。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也许是痛死,但至少不会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同性之间本来不就没有结果的不是吗,连个可以被承认的红本子都没有。一切不过是我的执念而已。就这样吧。”
他将弯曲的双腿又朝里收了收,慢慢用胳膊将自己环起来。
开了一些的窗户口吹来着秋天的风,冻得他一身薄汗都凉了个透,人也有些微微发抖。
黑衣人俯视着他:“你真的觉得有人可以重生?”
齐倦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我特么不就是重生来的。”
黑衣人冷笑了一下:“世上的一切都是守恒的,如果你也能重生,他也能重生,世界就要乱了套了……”
“……”
黑衣人:“还记得我跟你说上一世的郁月生,最后他拦了名劫匪,被对方一刀划到颈动脉了吗?”
齐倦:“为什么好好提这个?”
上次黑衣人跟自己说起这事的时候,他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都是亲眼看着郁月生软弱无骨地倒在了血泊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那种感觉太难受了,直教人头皮发麻、骨血瞬凉。齐倦听到这里也很害怕黑衣人在吐出什么惊天秘密来。但是那是关于郁月生的一切,他又真的、很想去知道。
齐倦喑哑道:“我记得。”
黑衣人:“他当时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齐倦皱皱眉:“你上次不是说……”
黑衣人打断他:“他是没撑下去。”
“嗯……”
黑衣人继续道:“但你知道吗?其实他的生命还有很长,平安度过这一生并不成问题。是他放弃了活过来的机会,分了一半的生命给你,这才有了现在的你们。”
齐倦睁大眼睛看着他:“怎么可能啊。他分生命给我?怎么分?什么意思?”
“如果他本来能活八十岁的,现在他就只剩下四十年,还有四十年给了你。”黑衣人哂笑了一下: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重生?上辈子积了德吗?不是。是他误打误撞遇见我做了交易,连着他的记忆也都给了我。”
“我到现在还能依稀想起他找我的时候,那副红着眼睛、哑着声线的憔悴模样。你真的觉得这样的人,他会不喜欢你吗?”
“你浪费的不是你自己的生命,你只是在消耗他留给你的真心。“
齐倦愣在原地。
太乱了,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齐倦小声说着:“怎么可能啊。他给我多少年也没用,我根本活不了那么久,他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啊。我追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答应过我。只会骂我、推开我……”
他都记得的,他捧着一颗热心往前贴,最后呢,却是在看着那颗心慢慢冷下来,堕进冰窖。
黑衣人:“从我获取的记忆里看,他很挣扎,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喜欢你的,从你走了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齐倦轻轻笑了一下。他将目光看向了椅子上放着的那件安静的开衫,脑子里不觉想起某张清冷的面容。
就是那个人,他表白了无数次,对方除了装作没听见,就是冷着脸让他滚。
但为什么最后救自己回来的,又是同一个人。
明明是在笑着,齐倦眼底却红了起来。他轻轻说:“你在做什么呢,傻不傻啊你。”
黑衣人看着他又哭又笑的模样:“可以了?现在活过来了?”
齐倦将手心的几团子纸巾挪开,擦了擦没怎么渗血了的伤口后,将它们丢在垃圾桶里,又吸了吸鼻子,说:“嗯。”
“还告诉他吗?”
“会吧。但不是现在。”
黑衣人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
齐倦将垃圾袋子扎起来系好,带到过道上的总垃圾桶里丢掉了。风在拂面而过时,他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可惜那阳光分明是明明媚媚的,他却感觉视线里出现了很多眩晕的光斑。
回了办公室的时候,眼睛也还没有适应过来,看向暗处时,依旧是很多繁复的亮片晃了良久。
齐倦栽回了椅子上躺下身来,才感觉自己最近是真的虚。每天吃的不多,还基本都送给了亲爱的下水道,手捂在胃上的时候摸到清晰的肋骨边缘都有些害怕。
他现在想得也很多——
去化疗吗?可是他都经历过了,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红细胞减少、贫血、耳鸣、吃什么都吐、漫无止境的疼痛,以及,感觉自己就是靠着输液瓶吊着一条命。他也很害怕啊。
还有,现在的郁月生会喜欢自己吗?现在这个事说不说?他又要怎么跟对方提起。
要不,还是先把牛奶粥的事情解决吧,他也想好好理一理。
“有没有好点?”郁月生走进来的时候,齐倦尚躺椅子上枕着胳膊胡思乱想着。
回过神来时,齐倦恍惚着点了点头。
“拿你杯子接了点水,你捂会。”郁月生边说着将水杯掖在了他怀里。
“嗯。”齐倦将烫烫的杯子压在胃上滚了滚。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郁月生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想到的都是他去跟黑衣人换命的时候。虽然脑子里并没有那样的画面,但只言片语已经引得他心痛不已。
“发什么呆呢?”郁月生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好像睡了一觉,做了场很难过的梦。”齐倦轻轻哑哑说着。
“梦见什么了?”郁月生说。
“梦里我什么都没有了。世界一片黑暗、混沌。可是有一束阳光照进来,让我找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齐倦说着,将目光静静落向郁月生,“我以为我把它弄丢了,没想到它却一直在我身边。”
两人离得近,他能清清楚楚看着那张清秀的脸,面容平静着像是秋日早晨无波的清冽湖面。
但是他的心里,火光漫天着,却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对方。
他将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衣服,布料的每一颗细小阵脚都快能感受出来。
疼。
但是更怕一松手,自己就会忍不住,会很想去摸一摸郁月生的脸颊,会恨不得俯身去咬他的唇。
会喘着气、心疼地跟他说:“老师,明明你也舍不得我。”
眼睛很酸、很涩、很痒,也会很想用眼泪去洗掉心里的难受,扑在对方的怀里痛哭一场。
郁月生问他:“你找到什么了?”
齐倦:“我也记不清了。一场大梦而已。”
郁月生笑了一下:“睡傻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挺好看的,本来自己的情绪都快要崩溃了,可是对方的一句话生生给他逼了回去。
齐倦嚎道:“别破坏气氛啊。”
“……”
齐倦继续道:“你以后别怼我、别嘴硬好不好。其实我好像还梦到你了,梦到你对我很凶,什么都针对我。然后,然后我好像……”
郁月生:“嗯。”
齐倦无奈道:“没什么好说的了,然后我好像被你气死了。”
他边说着又将水杯朝胃里捂了捂,努力笑了笑,可是脸色还是惨白惨白的。
算了,至少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懂我的。
我还有期待。
“我扶你起来吧。”郁月生拿着自己的开衫给齐倦外面披着,又理了理他乱糟糟的头发:“先去校医院看看吧,疼这么久了我不太放心。”
“好啊。”齐倦低头看着他,慢慢弯了弯眼睛。
这两日校医院里也较冷清。
校医看到这位老熟人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小同学又胃疼了?你去里面那张床位吧,还记得吗上次你躺过的那张,我才收拾过。”
她将电视按了暂停,吐掉口中的瓜子壳:“等我下我给配下药。”
“嗯。”齐倦点了点头,在郁月生的帮助下,滚回了那病床上躺好,将胳膊虚虚搭在腹部。
医生给他输上液后,又走了出去,留下病房外电视机里的外放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中年女人大概是真的很喜欢看那些家庭剧。那电视剧里,先是一阵短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接着的也无外乎是些家长里短的对话。
齐倦很烦看这类,他总觉得这样的生活琐碎且俗。他跟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只想着去在那些热血青春剧里寻找刺激。年少的冲动时常会让他想着披上翻飞的披风,去豪闯这个世界。八壹中文網
但当对生活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谁又不是平凡的存在。生活的难题,时常是要他作出选择,在崩溃过后,是一蹶不振,还是鼓足勇气重新出发。如此,连起了一生。
而现在他只想做那个回了家,有人在等待自己的普通人。
“等我一下。”郁月生说。
“嗯。”
隐隐听见郁月生和校医对话的声音,混在电视里的声音之中,听不大清楚。没过多久,郁月生回来了,手上还拿着管药膏。
“别乱动,我给你涂下药。”他在齐倦床边坐下身来,将药膏挤在拇指上,涂抹在他背后的一片淤青处。
“好啊。”齐倦侧躺在病床上,也许是那药膏很凉,他还是有些微微退缩。
郁月生抹着那一小块凸出来的骨头,说:“你最近瘦了好多。”他将药罐的塑料盖子盖好,又将它放在了床头柜上。
齐倦窸窣翻了个身:“老师。”
“慢点啊,压到管子了。”郁月生边说着将输液管从他胳膊底下捋了出来。
齐倦握着郁月生的手往自己胃上放:“疼。”
郁月生愣了一下,但还是给那小孩慢慢揉了起来。想起他下午还在跟自己说做了奇怪的梦,一副很是难过的样子,也不知道最近是受了什么委屈。
郁月生边揉边说:“没事没事。”
齐倦蹭着他说:“……不是。”
“怎么了吗?”
“我有事。”齐倦看着他,“你刚才走的时候我很想你,不知道你要去干嘛,但还是让你走。”
郁月生:“给你拿药。这不是回来了。”
齐倦吸了吸鼻子:“嗯。我现在才知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了,生病的时候就是会多想啊。就是想要被哄哄、被抱一抱,身边离了人就觉得全世界孤独得就剩自己了。
他慢慢蜷起身子,想着想着,眼睛也红起来。
至少在此时此刻,还能感受到自己青涩却有力的心跳,都是面前这个人给自己的。会是双向的奔赴吗?像磁石那样?离着彼此愈来愈近?
郁月生给他揉着胃,慢慢说着:“我说你的时候你还能笑着说我在气你。我一安慰你你就各种委屈,像是天要塌了一样。”
“对。”齐倦往他怀里钻着,蹭着眼睛底下流出的的温热,哽咽道:“天要塌了一样。我真受不了你温柔下来的时候。”
“我不是委屈,是你对我好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