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小时手术,总算捡回一条命。”
“真谢谢你了,医生。”
“最近要让他多注意休息,一周后才能开始进些流食。哦还有,看着病人别给他碰刀口。”
“好。”
齐倦现在浑身上下皆是酸软着没什么力气,连着呼吸都很费劲,耳膜里闹嗡嗡的,只看见面前几团身影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苏醒后的痛感一瞬间席卷上来,细密得像是被蚁群啃食那般。他乏累喘息着,软管连在手背的输液瓶也晃起来叮咚作响。眯起眼睛时,感觉身边窸窣坐下来一个人。
“醒了?”郁月生说。
“嗯。”
“吓死我了你,臭小子,你还算有点良心。”坐回另一边的姑姑捏了一把齐倦的脸,又轻轻帮他拢着被子,温柔道,“刀口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告诉姑姑。”
齐倦摇摇头,将脸向被子里埋了埋,紧攥着的手指也松开,隐约露出几乎嵌进肉里的掐痕。
蔡琪月坐在椅子上抱着安安,也在问他:“累吗?要不要再睡会?”
齐倦抿抿唇:“对不起。”
他轻轻捻着被子遮住自己的脸,躲在里面颤抖着。
“别捂坏了。氧气罩才下没多久。”姑姑将手按在床单上,去揭齐倦遮脸的被角,“臭小子,对不起什么呢。没有人怪你,你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现在病恹恹的骂你都不会顶嘴了,赶紧给我好起来。”
“好,顶嘴,这就顶嘴。刚才脸快捏坏了姑姑快赔我。”齐倦含糊说着。
他的手上用了力,姑姑扯了两下才将被子扯开,露出里面苍白的脸,漆黑的头发也有微微潮湿,留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人。
明明他眉眼棱角初现,看起来年轻正好,谁又能想到这般外表光鲜的少年,正在从内而外腐坏。
郁月生看着他:“刚才对不起什么?你继续说。”
“不该跟你们瞒着病情。”齐倦敛回视线,沉默着,在郁月生想把自己看穿的目光下,难以启齿道,“还有……”
“还有什么?”
“我把针头拔了。”
“……”郁月生一瞬间皱起眉头,脸色也黑沉下来,他快速抬手掀开齐倦手边的被子,呼吸几乎一滞,沉声道,“齐倦,你是有病吧。”
滞留针被齐倦拆掉了攥在手心里,被单湿了一小块,下摆滴滴往瓷砖地上迸溅着液体。
本意是怕齐倦冷,而将他的手好好塞在被子里,可他现在手背上的医用胶带翘起皮来,针眼旁边的青肿与淤血在苍白肤色衬托下分外刺眼。
齐倦垂着头,满头冷汗地缩成一团,像是小动物躲进了山洞里想要冬眠了赶紧藏起来一样,一副经不起风霜、易碎的样子,从被子掀开就开始病态地低咳起来。
姑姑气得站起身来,一边去按床头的呼叫铃一边吼:“齐倦,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她气不过,哐哐哐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推倒在地,脸上尚挂着未干的泪痕,还在掐着腰又哭又闹:“要不是看在你现在刚做完手术,我就是把你踹在地上了。谁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折腾自己。”
“我倒宁愿你踹死我……”齐倦嘀咕着。
“你再说一遍?”
“……”齐倦缩起头,慢吞吞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咳起来时胸口都在薄弱起伏,长直的腿也躬起来。
姑姑看向身边的池安安时,凶狠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把安安吓得一边喊着“妈妈”直往后面退,捞着蔡琪月的胳膊,踩着她的大腿,往她身上爬着,被蔡琪月一把抱了过去。
蔡琪月弯腰捡着地上的零碎东西,摸着安安的后脑跟齐倦说:“倦倦你也这么大人了,别还不懂事。”
姑姑气得翻了包餐巾纸快步走出去了,池安安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大哭,蔡琪月把他抱到门口哄着。
“郁月生……”齐倦轻轻喊了声。
“你说。”郁月生将脸侧下来,听他说话。
齐倦偏过些脸,看了看头顶的输液瓶,扯了扯嘴角哑声说:“我做错了吗?我是真不想吊蒽环。”
好歹也是教着生物,郁月生自然知道,蒽环是化疗药物,他也抬头看了看输液瓶上的标签。
良久后,齐倦发着抖说:“你应该知道它的副作用吧,无非是在昏睡和疼痛中挣扎。”他无助道,“这个时候应该要怎么办呢?如果我不想治疗怎么办?你会怪我吗?”
郁月生下意识问他:“怕难受吗?”
沉默了几秒。
“有点。”齐倦小声说着,轻轻呼出湿热的气息,“醒过来看到吊瓶的时候,我就手欠了,管子在手上绕一绕就想扯下来。嘴更欠,把我姑姑都气跑了。”八壹中文網
“……”与着心脏被攥起的感觉一起,郁月生将撑在被褥上的手指慢慢攥起来,唇也抿起。
“之前的寒假旅游计划我还存在手机里,我是真的想去……”齐倦垂着目光,漆黑的睫羽颤动着,“你是想要我苟在医院里、每天都被看管着痛苦地活着,还是我们出去玩几个月,你让我开心点?”
郁月生拉过齐倦的手,慢慢揉着他手背的青肿,安抚道:“我刚看了,不是化疗药,就是普通的消炎和护胃的药,你才做了手术要输这个。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在一起,其他的再说吧。”
齐倦轻轻笑着,不再看上面的字:“好。都听你的。”
他有些乏累地躺了回去,等着护士进来给自己换了只手输上液,又看着郁月生出去了一会,是跟姑姑一起回来的。
齐倦悄悄暼了几眼回来后的姑姑,瞧见姑姑面容平和下来,像是消了气,他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