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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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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手机铃声吵了会,又骤然停了。

病房里安静不少后,掺在隐约雨声里的脚步声也就显得清晰了。紧跟着,门“吱呀”响了一声。

——又有人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倦倦他们呢?”这次是姑姑的声音。

“不知道。郁月生手机还在这。”蔡琪月干巴巴地解释道,“刚以为有人在洗手间里。没人。”

好在洗手间的门是半敞着的。蔡琪月抱着池安坐在床边不太方便动,只是抬眸扫了一眼。

这间病房里陈设着两张床,一张靠着门,一张挨着窗。齐倦和郁月生现在就藏在挨着窗的这张床的下边。

床肚里边摆放着几只纸箱和姑姑买的洗盆,算是道屏障。让病床距离墙壁的区域,勉强够成一方隐蔽角落。

但是躲在床肚的两个大活人就很尴尬了,彼此的体温紧挨着对方的。齐倦推着郁月生往箱子旁边挨了挨,垂落的床单都在扫着他的后脑勺。

蔡琪月又说:“手机落这了应该也快回来。我再等会。”

郁月生:“……”

他能不能不回来?

齐倦:“……”

悄悄把自己手机掏出来,调了静音,心满意足地塞回口袋里。

耳边的床吱呀响了一声,应该是谁在另一边坐下来了。

姑姑接话道:“应该是出去转转了吧?倦倦刚让我回家一趟,把他买的快递拿回来了。可能是又要买什么东西了。我也不清楚他最近想做什么。”

她像是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沉闷闷的一声,“我还去给他买了些中药呢。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哪去了。”

蔡琪月问:“医院拿的?”

“哪能啊。”姑姑压低了声音,却隐不住语气里的激动,“是南平路上的小道士。都说灵着呢。说是之前有个植物人,喝完他开的药都能跑能跳了。这药吧,不说让倦倦完全康复,少难受一点应该可以。”

听到中药的时候,齐倦已经头皮一麻,还是捏了捏兜里姑姑之前给求的平安符。

平安福装在香囊里面,隔着布料和棉絮后,捏起来软绵绵的。

指腹将布料搓了搓,神色也暗下来。他有些心疼姑姑为自己乱花的钱,估计是又被骗了。

蔡琪月扫了一眼那包药,想起正事:“你跟我说齐倦早上晕过去了。还好吧?然后有没有做检查?医生怎么说?”

姑姑苦着脸,没接话。

蔡琪月会了意地跟池安说:“安安你先去那边做会作业。”

池安嘴里嘟囔了句什么,不情不愿的。接着就是小皮鞋拖在地上“吧嗒吧嗒”的声音,还有椅子腿在瓷砖上刮了一道,刺耳的叫嚣。

阴雨天的地面有些潮湿,床肚这边吹不到空调的热风,有些冷。

为了藏得好一点,这还是齐倦头一次完全地趴在他老师身上,小脑袋都搭在了他的胸骨处,侧着耳朵能听着他急促的心跳。

偏偏头能看到郁月生蹙起眉头、冷冰冰的神情,跟个修行吃斋、不入凡俗的僧伽似的,但是耳廓已经要红了。

齐倦看着就想笑,故意树懒似的缠在人身上,手还不自觉地乱摸。

在他劲瘦的腰侧,用指腹缓慢画着爱心,微冷的舌尖也顺着郁月生颤动的的眼睫,严丝合缝地舔。

可郁月生一点也不为所动,阖起眼睛,像是凝固了一样,挣扎着想把脸偏过去。

某个不老实的就继续捏捏老师高挺的鼻梁、摸摸老师濡湿的睫毛,想着反正老师现在不能说话、也不敢闹出什么动静,胆子倒是愈来愈大了。

姑姑这才开口,像是叹息:“医生说是……”

齐倦还在碰着郁月生的脸呢,对方的皮肤紧实泛着红,还有一些微烫,指腹能摸出来他眉目清晰的骨相。

可齐倦还想抬头看看,忽感觉自己被紧紧按住了,蓦地融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半边脸贴着人胸腔。因为动作焦急,他的耳骨甚至朝里折了一些。一只温凉的手覆了过来,慌张地盖住了他的另一只耳朵。

那只手的掌心薄而干燥,捂着耳朵热乎乎的。齐倦没忍住贴着他的手心蹭了一下,像是小狼犬抖了一下皮毛上面掉落的霜雪。

那些让人安心的心跳声愈发清晰了,像是将小脑袋直接贴在了郁月生的心脏上。

但终究外界的刀子雨只能被淡化一些,并不会完全消失。

敏感的齐倦还是捕捉到了,姑姑的话语里掺着“病情恶化”、“扩散”这样的残忍词汇。

抬起头时,撞上了郁月生看着自己的、心痛的眼睛。手很稳,但是捂得他耳朵疼。

齐倦轻轻扯了一下笑。

挺正常的,是癌细胞扩散到骨髓了呗。我上辈子就见过自己的ct图啦,黏膜那块红飘飘的,跟插满小彩旗似的。

齐倦在心底闷闷想着。

本来没什么感觉,就是那双手着急地捂住了他的耳朵,整个世界都闷闷的不太真切。也让他少听了好几句难受的话。

是在怕我知道?

在那一瞬间里,心里好像也被捂热了一下。

让他感觉,笑的时候,也好难过,是突然舍不得的那种。

蔡琪月说:“医生有说还剩多久吗?我想联系一些家里的亲戚都过来看看他。”

姑姑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千万别告诉倦倦啊。他……”

齐倦想了想,也歪歪头,伸出漂亮的手,捂了一下郁月生的耳朵。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漾着宠溺的笑意。

“别说了。”一个疲惫的声音在窗边响起。

姑姑后半句还没说完。

可郁月生还是不放心,知道还是会漏掉些句子钻进崽崽的耳朵里,生怕这最可怖的一句他藏不起来。

他终是忍不住,硬着头皮爬起来了。颈侧还带着齐倦吻过的红印,整层皮肤都要薄得渗出血。

第一句口好开,但从站起来的一瞬他就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感觉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手指都紧张得攥紧。

蔡琪月和姑姑僵化在原地,正死死盯着他。

说是熟悉,但其实她们只是齐倦的家人,对他而言还是很陌生。

齐倦也赶紧爬起来。

姑姑捂着嘴,眼睛里还带着红血丝:“你们——”

本来是想问你们在那干嘛?但她脑子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聊了什么。那个正在被讨论的、“不能告诉”的当事人还站在这,面容平静地盯着她。

姑姑又慌张又难过,焦急地把手上的病例单往被子里塞,眼睛都不敢移开人:“倦倦……”

齐倦只是胳膊撑着床沿,身子还倚在床头柜上。他是真想站直,可他现在胃痛还有残余,还没缓过劲来。

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假装轻松地挥挥手:“嗨。姑姑。妈妈。小池安同学。”

池安本就不想写作业,听到齐倦打招呼,跟听到下课铃似的飞快地奔到他怀里,瓮声瓮气道:“哥哥。”

齐倦抬手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蔡琪月不安地皱起眉:“你都听到了?”

姑姑也红着眼,她整日以泪洗面,不知道憔悴了多少。

齐倦歪歪头:“听到什么?”

蔡琪月:“……”

姑姑:“……”

“你们有在聊天?”齐倦打了个哈欠,没心没肺道,“我们刚才正在玩着呢,在床肚里滚了几遭。我戴着耳机听着歌,都还没在意你们在说什么。”他轻笑了一下,“都怪老师,还把我耳朵捂严实了,歌就贴着我耳膜,吵死了。”

齐倦窸窣站起身,搂住郁月生的颈侧,飞快地吧唧了他一口。

嘴巴柔软温凉,故意亲他脸颊亲得很响,紧接着,混着喘息的低低笑声漫进他耳窝里。

齐倦略带粘稠的嗓音近在咫尺,潮潮湿湿的:“老师,你好讨厌啊。”

郁月生撇过视线,心跳还没缓过来,整个人都要木了。但当配着他颈间的吻痕,就有点像是不好意思的表现,那齐倦说的就有点可能了。

再加上齐倦睡不着觉时候要听歌,口袋里天天塞着耳机。爬起身前他还故意把耳机线扯出来一截,可能性再加一些。

其实他觉得,跟郁月生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不太可信。他确实听到了点,但是能瞒得住的两位就先瞒严实了。

郁月生不会拆穿他的。

至于怎么解释会在床肚里,他是懒得多想了。难不成还说是吵架,气得胃痛得跪在地上?

打死他也不认。

齐倦懒懒地说:“所以,你们聊了什么好东西?还是聊到我们了?就都这么憋着?321木头人?”

玩什么?

姑姑看了蔡琪月一眼,觉得自己有些不懂年轻人的趣味。只是在想他们是亲亲抱抱滚下去了?还是故意在地上裹灰?

她愣在原地,虽有震惊,但是对比两件事情的轻重,赶紧道:“我跟蔡琪月在说你去哪了,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想了想,她又说,“跑床肚里玩什么,地上多凉啊……”

说这话时,她脸都要憋红了。

“昂。”齐倦淡定地接话道,“以后不会了。”

倒是从蔡琪月看过来的眼神里,他感受出了一丝看着自己儿子在“不学无术”的微微痛心。

“去下洗手间。”郁月生脸皮薄,估计待不住了,打了声招呼转过身去。

“不学无术”的齐倦干脆鞋子也不脱地瘫在床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精疲力尽。

还感觉自己要被两束目光锁喉了,索性抓过自己的手机心不在焉玩着,也算是放着姑姑跟妈妈在一旁眼神交流、窃窃低语。

——估计关注点也会换掉吧。

倒是池安攥着他的手指,摇来晃去奶声奶气喊着哥哥。

让他有点想起在少管所里认识的程望了。

池安还是太小,就只有床高。小胖脸都被空调热风吹得红扑扑的,呆毛还翘起一缕,就这一小截距离跑过来还不忘抱着他的珍珠奶茶,把管子戳在嘴巴里面,咕嘟咕嘟喝着。

小孩子就有点什么宝贝都想拿出来当着人面玩的习惯,像是炫耀自己有奶茶似的。

齐倦逗他:“给我喝一口。”

宝贝奶茶被抱得更紧了,池安赶紧缩着身子摇摇头,满是胶原蛋白的婴儿肥小脸也抖了几下。

齐倦快笑颠了。

旁边的两位更加确信他没听到,松开一口气。

郁月生估计是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方才烧红的耳阔已经褪去了颜色,浑身透着冷气,手指骨节都是冻得通红的。

齐倦把他的手机抛给他,也没在意是刚才的电话谁打的,直接丢郁月生怀里了。

对方接过去,不知道要不要回拨的时候,齐倦说了一句:“出去打吧。”

目光扫过郁月生脖子上的吻痕,指了指衣架上的围巾,体贴地道:“外面冷。”

病房的门上有一小方框玻璃,可以看清走廊的样子。

走廊上时常人影绰绰的,郁月生此时就站在过道的栏杆边,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时不时还要被往来的人遮挡一下。

齐倦一直盯着那处看着。

就是怀里有个不安分的小孩在拱着他,还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在看什么呀?”

齐倦:“风景。”

安安歪着头:“什么是风景?”

齐倦回过头:“在那里给人——”

“观赏”二字被他生生憋回去了,估计说出来安安也听不懂。小屁孩还在伸手扒着他的脸,踩着他的胳膊往上爬。

“在那里给人看的。”齐倦抬起下巴指了一下,“我在看帅哥哥。不明显么?”他掐着小屁孩圆滚滚的腰,把小孩举高高的,语调上扬说,“还有,你这是要登天呢?小家伙?”

“呜喔——咯咯咯——”

被齐倦忽上忽下举着,池安笑得眼睛都没缝了,小呆毛都一颠一颠的。

“安安过来吧。别把奶茶洒哥哥身上了。”蔡琪月有点担心安安被齐倦带坏了,万一也喜欢男生就完了,赶紧把他叫回去,硬生生按床上让安安趴着写作业,还叫他坐直点,把头抬高。

池安特别委屈地看了他哥一眼,他哥耸了一下肩。

蔡琪月喊了齐倦一声,说:“我早上去育明了。”

齐倦敏感道:“去那干嘛?”

“找你们梁校长聊过。”蔡琪月擦擦池安手上的奶茶,说,“梁校长人还是不错的。同意把你学籍先留在学校了,这期化疗结束,你要是感觉好点可以先回学校念念书。”

不错个鬼。

但是蔡琪月嫁了个“好人家”,等于靠了个坚实的臂膀。不光不愁吃穿,可以供她每天打扮得精精致致,另外想找什么人、办什么事也很方便。

齐倦想说我老师都不在那了,就这几天我回去干嘛,我是图什么?我图我照片都曝光了不够火么?

但他想到了郁月生妈妈总是拿这个说他,就没反驳。

蔡琪月大概也知道他这儿子:“或者你自学,直接参加高考也行。再不然就等时间到了混个毕业证。你自己看着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姑姑已经背过身去了。

蔡琪月继续道:“我听你姑姑说,你最近还喜欢画画,要不要再找个老师教你?”

齐倦:“……”

撑到高考是不太可能了。他感觉他妈这是给他喂定心丸,给他一个活着的盼头?再不然就只是看他没事还喜欢画画,给他找个事做。

齐倦干巴巴地拒绝:“我下过直播课了,老师就不用了。先跟着网上的学学。”

门“吱呀”响了一声,打破了这场僵局。

郁月生推门走了进来,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径自走到了齐倦那边。

蔡琪月觉得自己这时候可能有点碍事,过去教池安写字去了;姑姑没说什么,跟郁月生擦肩而过,也没打声招呼就出去了。

齐倦放下水杯,低声问郁月生:“怎么了?”

“宋繁星打的。”

齐倦头皮一麻,顷刻间不想说话了。微微倾了一些身,乌黑的眼也恹恹的。

他现在最怕听到“我妈”、“宋繁星”、“该输液了”、“你要懂事”这几个词,简直一个比一个狠。

就听郁月生继续道:“我生日快到了。我妈想让我回家过生日。又不想直接找我,就让宋繁星打了这个电话。”

齐倦算是听明白了,舔舔嘴巴,不着边际地短促一笑:“还是想撮合你们俩呗。”

郁月生干涩地“嗯”了一声。

总是解决不掉的事情就很烦,但又须得面对。齐倦也有些焦躁:“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眸子死死地盯着人,瞳仁黑漆漆的,像是要说“是不是准备把我丢下来啦?”

郁月生没理他的时候,齐倦的手指已经将被子抓起来,手背的清晰骨线都绷现出来,像是跟被子斗气。

眼神很复杂,唇线抿得紧紧的。

郁月生耐心地揉揉他的头发:“没给准确答复。跟你商量一下。”

齐倦将被子攥得更紧了。

郁月生没敢看他的手,只是用余光感受着。

“齐倦的头发长长了,把眼睛都遮住了。”郁月生轻缓地摸摸他的额发,向旁边捋开一些,“等哪天天气好点,我帮你剪剪头发吧。”

“哦……”

齐倦紧绷的状态,似乎得到了些缓解,垂落的眼睫抬起来了,抬起自己的手指绕绕头发,缓缓说,“好呀。”

他有些小动作,想心思的时候或者烦躁的时候,就会表现出来。

齐倦想了想,给了答复:“我陪你一起回去。”

蔡琪月似乎听到了什么,向这边扫了一眼,又很快地将视线移开,在那边低语着:“安安,你看这里……”

郁月生把字敲在手机上,给齐倦看:“我也想过我们一起。其实我担心,你去了的话你俩可能要吵一架。你们都有些躁,说翻脸就翻脸了。你气得胃痛了怎么办,我妈她也说不准犯病。她那高血压也不能再气了。”

齐倦压低声音,举着手说:“我不闹。我绝对不气她。我就是怕你去了会被你妈扣了,然后回不来。而且,那天明明是你的生日啊,你都不要我陪你过生日了么?”

最后那句让郁月生有些沉默。

齐倦继续说:“要不然就我们办生日,请你爸妈过来。那宋繁星,她要来就也给她来,怕什么。”

他边说着,看向郁月生,眼睛亮晶晶的。

但他刚刚说的话就已经很让人害怕了……毕竟齐倦那么容易冲动的人……

还有这清奇的脑回路……

郁月生:“……”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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