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一把好嗓音,低沉地,揉着点大提琴调子的音质,好听磁性。
姜听玫怔了怔,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男人半靠着站在窗边,他很高,一手端了个茶杯,穿着一身纯黑睡袍,腰带系着,勾勒出劲瘦的腰线,胸前是v领,隐约可见里面结实的腹肌。
姜听玫脑袋空白了一瞬,看着面前男人英俊的脸和穿着睡袍的慵懒性感,耳根子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加之高中以来就更懂得怎么与异性保持距离,所以她现在第一反应是懵逼。
第二反应才是看他,看着他还没睡醒的模样,眼眸低垂着,黑发有点乱,眼角朱砂痣也带着禁欲。
姜听玫嗓子干得发涩,咽了口口水,艰难开口:“纪忘舟?”
他们口中的纪先生。
“谢谢你昨天。”
手中茶杯热气氤氲,铺散弥漫在空气中,衬着他一张英俊的脸好看得像在画里一样。
他的目光放在窗外的湖泊上,绿树环绕,鸟儿雀跃,清净幽深的风景。
“和我以前待的寺庙一样。”
他的声音也很哑,带着点没睡醒的朦胧。
姜听玫耳朵烫得厉害,有点猝不及防,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谈他的事。
她弯唇笑笑,眼里是羡慕:“那真是一个好地方。”
干净,不染尘埃,没有这人间这么肮脏。
收回目光,那双桃花眼安静地看着她,幽深如湖泊,让人不辨情绪。
姜听玫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
实在是一双干净好看的眼睛。
“佛说,人世有八苦。”他放下茶杯,长睫毛轻轻落下,似安慰:“世人皆苦,不要困顿于此。”
看他黑发清冷,姜听玫心里动容。没想到他也会安慰人,还是这样哲学。
“我不困顿,我早就习惯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轻飘飘的,羽毛一样。
长指敲了敲木桌,纪忘舟看她眼里多了一丝复杂情绪,忽而他笑了下,“但是人生讲快意恩仇,潇洒如风,你的恩仇我已经帮了。”
眨了眨眼睫,姜听玫认真回:“谢谢。”
纪忘舟淡笑,眼角微弯,他敲了敲靠窗的那张木桌,“过来吃点面包?”
他看她一身粉红睡衣,挺可爱的,“衣服和药都是阿姨帮你换的。”吹开一点茶叶,他还在回想昨晚那些信息。
眼前这个倔强的姑娘,这个强吻过她的姑娘,这个快速想与他撇清关系的姑娘,这个还了小银河就走的姑娘,酷得没有一点感情的姑娘,原来有过那样悲惨的过去。
也曾热烈地爱过一个人。
她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纪忘舟忽然很想知道。
心底疑虑散开,姜听玫也对他没了警惕。这样的男人,实在优秀,修佛吃斋,干净禁欲,不会为谁低头的。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坦坦荡荡即可。
便也无视他只穿着睡衣的模样了,姜听玫大胆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捂住一杯温热的茶,端起,迫不及待地就喝下去。
纪忘舟的目光落在那茶上三秒,而后不露痕迹地移开。
他刚刚倒着玩,两杯茶,都是他喝过的。
做若无其事,他端起自己手里的那杯茶,低低啜饮了口,静静把餐盘里的面包推给她。
起得早,保姆没来,他自己切了几块面包应付。
解了渴,姜听玫也饿得不行,拿起面包就塞嘴里了,塞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纪忘舟半垂着眼眸看她,看了会,极细微地扬了扬唇角。之后转头,看着窗外,但见云山乱,晓山青。
他们相对着小圆桌而坐,是第二次离这样近。茶烟袅袅,他隐约闻见了一丝不同于茶香的水果香,水蜜桃味的,带着丝微甜。
长指轻叩了叩木桌,纪忘舟开口:“你朋友的事,我让鑫林问了相薇烟,她交代清楚了。”
姜听玫顿了顿,抬眸看他,桃花眼微垂,本该是多情的一双眼,可眸中清净,不食人间烟火,又薄情得很。
“你想怎么处置,都由你。”他声线很低。
想起陶雨杉,姜听玫眼眶不自觉红了,咬了咬牙,痛恨自己无能:“我还是胆小,我昨晚看见她之后就头疼得厉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欺辱得毫无还手之力,是我没有用。”
放下茶杯,纪忘舟看着她的眼睛,他好像很多次看见她哭。
杏眼微红,眸中尽是倔强。
“不要过分怪自己。”他敲了敲茶杯底,委婉开口告知:“或许你有没有考虑过心理上的障碍?”
“ptsd?”姜听玫垂手握住手腕,咬了咬唇角,承认:“我的确不是什么心理健康的人,我有病。”
“我高中之后就一直有看到某几样特定东西就发抖战栗的毛病,我在书上看见过。”她勉强地笑了笑,“说是心理障碍,创伤后应激反应。”
“所以我不配和任何人一起。”她声音很低,轻轻的,静静地看着他,“我也做好了一个人过完一生的准备。”
纪忘舟看着她眼里盈着的光点,有那么一刻心好像被一种无形的悲伤缠上,隐隐的疼泛开。随即,他移开眼,低低笑,模样慵懒:“那挺好的。”
“我少时也发过誓,一生不会娶妻生子。”指节叩击玻璃声清晰,“我们也算,志同道合。”
姜听玫弯唇轻轻笑,心里已经没什么隐瞒了,“这样很好,纪忘舟,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点诧异。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和别人说过做朋友这种话了。
端起茶杯饮了口茶,喉结动了动,纪忘舟回:“好啊,姜听玫朋友。”
那通交谈也算开心,姜听玫改变了对他的固有印象,以为是英俊风流的花花公子,没想到是清冷不入人间的修佛之人,没有第一面的高傲,还挺好交流的。
后来他让她自己选择怎么回报相薇烟,姜听玫克制住了那种恐惧,拿着剪刀走近她,剪去了她右侧靠近头皮三厘米的一束长发。
相薇烟恨恨又不甘心地看着她,“姜听玫,这次算你赢了。”
“我没赢,我的人生大都被你们毁了,我也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可以以德报怨,我只能说以后不想再看见你们一眼。”
边航站在一旁看她的目光想挽留,道歉,“听玫,高二的时候我给你讲题是真心的,我先招惹你惹你喜欢也是真心的,后来没有帮你是我的错,如果可以,请原谅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弥补你。”他依然在笑,眼尾三条纹和年少时一样。
可姜听玫只觉得满满的讽刺。
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先喜欢他先追他,一直缠着他。可谁也不知道,故事的开端是他先来招惹她,玩暧昧让不懂感情的她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
高二分班结束开学时,是边航故意在楼道撞到她,她怀里抱的书滚落一地,他弯腰帮她捡起,微笑着对她开口说:“你好,我是边航。”
后来同桌,第一次编位置的时候也是他选择坐到她旁边。
她那时懵懂,班上女生都爱看言情小说,而她揪着一本物理学史看得痴迷。
边航便每一期都买科教出版的科学史。她心痒难耐,便向他借,一来二往和他交流也就变多了。
那时候,她化学很差,边航是在旁边看着她的卷子说,“听玫,我是班长,我给你讲吧。”
讲了多久的题呢,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讲题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恰巧照在他的脸上,眉目被光束亲吻,他声音很温柔,穿着校服的模样很好看。
大概就是那一刻心动。
后来他在借给她的科学史上圈字游戏,整本书圈了六个字,“五,二,一”和“我,爱,你”。
她看见了,以为是他表明心意,便反过来对他更好,可没想到原来那从始至终都是他玩的一个游戏。
他和她哥们说,他要一个月之内追到班上最好看的姑娘。
这个姑娘是很好看,也很死心眼,起初她除了美貌丝毫不起眼,后来她无意被人爆出她爹是暴发户,是靠钱塞进宛城国际。相薇烟看她不顺眼,带头孤立她,在班上欺负她。往她的饭盒里倒拖地水,撕她的课本,往她头发上粘口香糖,在女厕所扇她耳光,让她说自己是婊/子。
甚至后来还造谣她和别人睡过,是个没人要的下三滥,仗着漂亮。
姜听玫曾那么多次向边航投去过求助的目光,可是边航一次也没有帮过她。他只会在她们欺负完她后回来对她说,“听玫,你再忍忍,毕业了就好了。”
“你再忍忍,长大了就好了。”
“你再忍忍,等她们离开就好了。”她忍,她一直在忍,甚至忍到后面相薇烟喜欢边航,她拿着自己的画的星空去和他表白时,反而被相薇烟夺过反手扔到地上泥坑里踩得稀巴烂的时候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在阴冷的下雨天,姜听玫扑跪在过道里,雨天泥泞肮脏,她弯腰去捡那副她画了整一个月的星空水彩画,却被相薇烟一手推倒在地。
所有人都在笑她,她们用脚踩她抓住画纸的右手手腕,手腕硌在石棱上,被她们踩得鲜血淋漓。
那些人嘲笑她,“姜听玫,你不看看自己是谁,每天舔着脸追航哥?你活像个妓/女,见着男人就往前冲。”
“你说是不是啊航哥?”
边航双手抱肩,笑着回:“是啊。”
是啊,一声是啊,让她心死了一半。
就是那天之后,她手腕被硬生生踩进去嵌了一块五厘米长的石块,留下了终生的疤痕。
另一半心是在他默认让相薇烟把她关在教学楼顶天台的那一晚死的。
相薇烟和他站在铁门外。
姜听玫只穿着单薄的校服短袖,她拼命拍打铁门,苦苦求助,眼里不断线地流,她喊他绝望无比,“阿航,阿航你不要这样,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阿航,我怕黑,你放我出去,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好不好。”
相薇烟放肆地扬着唇角笑,眼神阴毒:“贱人,你就待在这等死吧。”
姜听玫哭得喘不过气来,满脸泪水地看着边航,乞求他:“阿航,航哥,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喜欢你,我一直以来都那么喜欢你。”
可是边航只是全程冷漠地看着她,最后转身和相薇烟一起头也不回的走掉。
留她一个人在寒冷漆黑的天台待了一整晚。
高烧,肺炎,咳疾。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掉,浑身滚烫肺部咳裂了一般的疼,她这辈子不想再受第二次。也是那次,她对边航的爱意彻底被碾灭,心死了一样。
……
“你觉得可能吗?”姜听玫红着眼眶,眼底是难掩的疼痛,她一字一句道:“边航,我姜听玫恨你,永远也不会再喜欢你。”
一手捂着左胸腔,姜听玫拿那把剪刀指着相薇烟和他,狠狠道:“想起过去,我就恨不得杀了你们。”
她弯唇笑,漂亮的脸上尽是泪水,“是你们,让我曾活得那样卑贱,如泥一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丢了剪刀,她转身就跑。
边航看着她的背影,凄凉地笑。
而相薇烟咬着唇角,目光哀戚,“攀上纪家大树,我以后也只能看她笑了。”
罗鑫林走过来,看着他们,扔了手上卡片:“做生意我们纪家看人品,不会和你们这样的败类有任何合作关系。”
纪忘舟一直站在一旁,他穿了一件黑色风衣,拉链拉到头,只露出喉结。
眼角微顿,那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冷得吓人,眼角的朱砂痣也是杀人的那点血。
他踩着山地靴走近,站在边航面前,他比他高低视他,“山顶别墅,二代圈的投资,边航先生下了血本。”
眼角微挑,他看着群山,“可惜风水不好,住的人心术不正。不批手续,先违章建筑,这里的房以后没人敢买。”
他笑笑,英俊的眉目带着疏淡笑意,说出的话却残忍:“你们带着这些房产入土吧。”
这片湖心别墅是边家和相家花了几乎全部财力投资建成的,他们做房地产,为的是打造一个二代圈,让富二代买,服务销售一整条产业链,只要成功便可赚得盆满钵满。
当时着急,没找地产审批,现在反被人拿捏到致命把柄,还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纪家在兰泽势力广,在宛城也有连锁酒店,业务范围涵盖深广,他们一点惹不起。
而如果山顶这些违章建筑拆了,那他们投入所有的钱全都将付之东流,边家和相家也就败了。
边航紧握拳头,和相薇烟一起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等山路上的越野车没了踪影,边航才蹲下身抱着头崩溃了。
钱财聚散,如浮云。如果没了这些别墅,他们家是真要破产,他也是真要带着这些房产入土了。
大概是报应。
相薇烟浑身冰冷,摸着断掉的碎发,心里恨极。
——
姜听玫是坐纪忘舟他们的车下山的。
她情绪稳定下来,安静地看着窗外。罗鑫林坐副驾,纪忘舟和她一起坐后排。
一整个路上,他都靠窗眯眼在小憩。
罗鑫林好奇:“纪哥,你昨晚这是没睡觉?”
姜听玫想到自己今早醒来的床,好像是他的?不会吧,那么大一层别墅没客卧?
“睡了。”淡淡一声,他眼睛仍旧眯着。
姜听玫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罗鑫林撕了袋瓜子磕,问:“睡哪了啊?不会是地板吧?”
“沙发。”他不在意,回答得很自然。
而姜听玫偷偷看他,发现他还眯着眼,侧脸俊美无匹,睫毛很长,矜贵清冷。
她看了一眼,莫名的,心漏掉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