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纵半靠着副座,看不过去,“二哥,要不解释一下?”
半降了车窗,纪忘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轻点眼角,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海潮翻涌般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
“有什么好说的?”他嗤笑了声,似自嘲。
“她明天回去了。”柏纵提醒他,“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发消息,“我把陶雨杉先叫走,你去看看吧二哥。”
不等他回答,柏纵就把消息发出去了。
前面不远处,姜听玫和陶雨杉并排走着,过了会,陶雨杉借口:“姜姜,我还要去买个东西,要不你先回去开门吧,别等我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
留姜听玫一个人在原地,有点迷惑。并不宽敞的马路,路灯灯光昏暗,不远处的小卖部还开着,有人坐着打麻将,是要通宵的架势。稀稀落落的人声,倒也不那么孤单。
这里离公寓还有段距离,大概要走七八分钟。
姜听玫沿着拐角往前走,一路上没见到其他人,很安静。空气中有一股的夜来香的气息,时浓时淡,浓的时候有点熏人,堵着鼻子,不太舒服。
就这样走了大概三四分钟,她停下脚步。
转过身,看着从刚刚开始一直跟在她身后身姿挺拔,沉默英俊的男人。
脖颈处那块白色纱布还很显眼,和他酷帅的风格一点不搭。
心忽然就软了,她问:“伤好了吗?”
纪忘舟轻扯了下唇角,淡回:“好了。”尽管现在胸口肋骨处还是作痛。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心底那些奇怪的猜想突然就淡了,也不那么重要了。
他或许也有苦衷吧。
脚尖碾过石子,姜听玫笑笑:“那一起走走吧。”
“好。”纪忘舟站到她身边,替她挡着夜里的冷风。
他声音始终很低,“你明天回去?”
“嗯。”她侧身看他眼睛,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去参加你的比赛了,你们加油。”
他微低头,露出流利的下颌线,“嗯”了声。
月光皎洁,照着路边长青苔的石子,他们挺久都没再说话。
片刻后。
喉结滚了滚,他开口:“你的设计我看了,丁蔚的那部分我们会放你的。”
“给个银行卡号吧,这部分获利会转给你。”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听不出一点波澜。
姜听玫愣了半晌,最后听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还跟着她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挺无情的,在佛门里学的果然是什么都空,薄情冷性。
她自嘲地笑,“不必了吧,纪先生。”
语气不好,呛他,“如果你只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件事,我不需要。”
她倔强地看着他,轻咬唇角:“我是很穷,但是我不会要这种钱。”
“我已经把设计卖给丁蔚师兄了,他有权处理。”
转过身,她径直往前走,声音里尽是冷意:“你别找我了。”
夜风寒凉,路灯晦暗,吹得人一阵一阵清醒。
纪忘舟看着她的背影,大手垂下,狭长双眸眼底尽是无奈。这么每次都这样。
又是……误会了什么?
他站在路灯旁,挺直瘦削的背影,一件短t,手臂整个露在外面,鸭舌帽扣下,露出流利的颈线和极有棱角的侧脸。
微低头,点了打火机,拢起一簇火苗,他给自己点了根烟。
而前面穿着简单牛仔外套的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
回宛岸的那天下了雨,九月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凉。
家里有一周没住人,桌上和碗柜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姜听玫简单收拾下,拿湿抹布去擦灰。
陶雨杉在前院,院里不知从哪跑来了只大黄猫,在喵喵地叫。她拿根狗尾巴草逗猫玩。
从二楼窗户看出去,能看得见他们的身影。
心情慢慢平复,姜听玫思考者之后的出路。数数时间,刘浩子竟然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来找她麻烦,催她还钱了。
手里存钱零零散散加起来有十来万了,再等等,等等攒满了一起还回去。
关于父亲欠债的具体金额她没有详细的信息,只知道当初父亲是好赌成性,加上被人骗,借钱去炒股票,股票亏空,最后连自己开的那家卖农产品的小公司都破产倒闭。资产抵押银行到收缴,最后算下来,欠了多少她不知道。只知道,父亲是借高利贷的钱去把那窟窿填上的。
想到这些,她就总能想起他最后要走了的时候的情形。
他坚持出院,医生开的止痛药也不吃,他一直对她说,“囡囡,让我回去,我们不花这钱,我不吃药,我不要治疗,我们回家。”
可宛城里那间房子早已经被法院没收重新拍卖了,他们哪里还有家呢。
姜听玫站在一旁,端着白开水的手有轻微的颤抖,看着病床上白发黑发混杂胡子拉碴满带病容的男人,胸口堵得慌,说不出一句话来。
肝癌晚期,他的生命就像快要凋零的树叶一样,在空中,摇摇欲坠。
这个曾指着她破口大骂她为什么不是个男孩的父亲,这个曾在一意孤行受伤车祸之后丢下年幼的她独自逃命的父亲,这个拼尽一切谄媚讨好也要把她送进宛城国际的父亲,这个时时未对她表现出一刻喜欢的父亲,要死了。
不好么?
反正她恨他。
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折射光点,阴霾渐增,落在他苍白干裂的唇上。
姜听玫看见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心麻木而冷彻,她面无表情回:“好啊,不治了。”
他们办了手续出院,他换回了刚来医院的时候穿的那件灰衣服,却瘦了一圈,整个人套在衣服里空空荡荡的,随时都像要摧折毁碎。
姜听玫扶着他在家医院大门外等车,看着来往川流不息的车,路边嘈杂,有小孩别着花拿着玩具跑来跑去,嬉笑声远了又近了。
她整个人恍惚得好像在梦中。一周前开始,被告知父亲患癌住院,她休学来照顾,后面陆陆续续接到好多人的电话,都是来催债的。看着那些无力偿还的数字金额,她迷茫而无措。
而这些天,姜简军,躺在病床上,每晚被身体上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甚至口吐鲜血的时候,她在旁边,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甚至在出院前一天,她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她的父亲欠债金额高到已经要吃官司的程度。
这一切都像一个灰色梦魇,将她笼罩在里面,呼吸不得。明明这之前,她已经在学校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毕业设计。
小时候,很脆弱很卑微,特别仰慕大型机械的力量,钢铁冰冷盔甲之下,是坚无不催。
明明她都想好了啊,她要做一个微型承重机,她要拿到优秀毕业生,她要继续读书,读到博士,以后投身科研。她本来,要实习自己的理想的。
可是面前一切,都像命运给她开的玩笑。
六月份,她却仍觉得街边的风好冷,而自己握着父亲的手臂,骨骼凸出,瘦得吓人。
等车等了快十分钟,姜听玫心事重重,一个没注意,身旁穿着灰衣服的父亲已经没了踪影。
等他回来的时候,姜听玫看见他手上多了一串糖葫芦。
不是串着苹果草莓猕猴桃的款式就仅仅是串着一串红山楂裹着糖浆的糖葫芦。
姜简军伸出手,颤巍巍地把糖葫芦递给她,轻唤她的小名:“玫玫。”
“我买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葫芦。”
“那个爷爷说,很甜。”
他几乎是讨好的笑,那双病态的眼里有期待。
姜听玫看着那糖葫芦愣了会,眼底是淡漠,残忍回:“我不喜欢了。”
“扔了吧。”
那双苍老病态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下来,姜简军垂下手,把糖葫芦藏在衣袖后面,小心翼翼地回:“好,囡囡,我们先回家。”
……
轻闭眼睫,姜听玫拿出记事本,翻到末尾,看着上面的电话,开始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这些人都是当初破产后公司还欠着款项的客户,她那时不清楚具体金额,现在想一一核对一下,再去和刘浩子对账单,走法律程序公证,把要还的钱的数额和时间都定下来。
踩出泥泞,才能见得一点前路啊。
…
日光渐渐倾斜,姜听玫一直坐在窗前,按照名单上的人,挨个打电话,她始终耐心,等到一页电话差不多打完,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陶雨杉在楼下捣鼓着开始煮饭,有窸窣的切菜声传出来,而院里的大黄猫还没走,坐在青苔边悠闲地舔爪子。
姜听玫拿出手机镜头拉进想给猫咪照个相,一晃时间,镜头里多了个人。
易朗一件米白色风衣,温润如水,他弯腰抱起大橘,长指轻摸猫儿的头,简单一句,“回来啦?”
放下记事本,姜听玫沿着楼梯下楼,走到院子里,露出微笑:“朗哥,你又放假啦?”
易朗握住大橘的爪子,轻轻喵了声,“是啊,工作闲散,天天摸鱼。”
“学长又谦虚。”姜听玫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地戳了戳大橘的耳朵,指腹下面绒毛柔软,她其实挺感慨,“真羡慕学长你啊。”
易朗看她的目光温柔,“羡慕什么?”
姜听玫却伸手抓住猫咪的爪子,开玩笑,笑嘻嘻:“无忧无虑呀。”
“喵喵喵~”她一手做着招财的动作,笑着露出梨涡。
易朗看着她的笑,有一刻的怔忪。
反应过来后,又是温润如玉,“嗯,我也希望,你无忧无虑。”
姜听玫:“长不大就好了,四五岁的时候吧,不会思考,无论怎样都很快乐。”
“那时候我刚来宛岸,一直跟着朗哥你身后,是个跟屁虫哈哈,你又要照顾我还要应付我爸,那个时候我估计我自己都烦死你了。”
“不烦的。”他思索了下,轻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