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烟花划过绚烂夜空,明黄色淡蓝色色浅粉色弧线的焰火短暂地点亮漆黑色的夜幕,新年零点钟声响起,广场上所有人都在欢呼同一句话: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姜听玫抱着手机跑到广场角落,在零点的时候给纪忘舟发出了这条语音。
烟花在身后炸开,砰砰之声不绝如耳,星子隐在夜色深处,人群潮水般涌向广场舞中央,正中的巨大led屏幕上是一个很大的钟表图案,秒针走动,机械手表的滴答声,是新年的前一分钟。
广场上的人拥抱欢呼,脸上都挂着最真诚的笑容。有情侣互相亲吻,拥彼此入怀里,大衣围巾分成两份裹着彼此,温暖而明媚。
对新年寄予新的期许,也如烟花绚烂。
看着时钟走过的分秒,发过去的语音,她在想着他。
本来约定好一起跨年,可他因家里临时决定的改变,不得不去赴一个宴会,所以没能今天和他们一起来。
姜听玫穿着浅蓝色的格子大衣,里面是米白色毛衣,长发用发带绑着,捧着手机低垂眼眸的模样娴静漂亮。八壹中文網
陶雨杉从另一边过来,还拉着柏纵一起,她一只手里拿了根燃着的仙女棒,焰火绽放在指尖,像碎掉的日光。
“姜姜,一起玩呀,新年快乐!”陶雨杉不由分说也递给她一根点燃的仙女棒。
细小铁丝棒握在手心,小小的温暖,也是一个世界。
看着陶雨杉肆意欢笑的脸庞,姜听玫也渐渐弯起唇角,轻轻地说:“新年快乐。”
柏纵就在旁边看着陶雨杉玩闹,他用相机给她们拍照,温柔细致,始终绅士。
仙女棒从首段燃到末端,光亮照在她白皙漂亮的脸庞上,有了温暖的意味。姜听玫一直注意着手机消息,不自觉地整颗心都为他担忧。
她记着他说的,不喜欢宴会上的奢侈迷乱,也不喜欢那里的饭菜。便点开了外卖软件,她给他叫了份粥。
罗鑫林从广场另一边跑过来,脸上带着笑,他蒙住耳朵喊:“那边还要放烟花,这次很久。”
“——砰!”震耳的一声,人群渐渐往后退,天空像一幅巨大的画布,画家用手中的笔,点染出一朵一朵斑斓绚烂的花火。
姜听玫也忍不住一手堵着耳朵,仰头看着烟花,她用的手机录下来,给纪忘舟发过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见他的回复。
fs:[新年快乐,阿玫]
罗鑫林跑过来,不小心撞了一下她的肩,他笑着问她:“烟花好看吗?”
姜听玫甜甜笑着,点了点头,“好看。”
“这是纪哥……”罗鑫林话说一半,被柏纵打断了。
柏纵笑笑,眼眸轻弯:“这次的烟花很独特,你看看听玫。”
姜听玫依他所言,抬头一眼看见这里的烟花是紫色的,特别独特的颜色,很少见。金属元素离子碰撞,这应该是钾吧。
“紫色的烟花。”
陶雨杉也在一旁附和,“哇塞,是啊,我第一次见紫色的烟花。”
柏纵提议:“我给你们拍一张照片吧。”
罗鑫林被扯过来,站在姜听玫和陶雨杉的旁边,三人都比了剪刀手。
拍完一张照片,陶雨杉看柏纵的眼底都有光:“阿纵哥哥,你也和我们一起拍一张吧。”
柏纵应允,叫了广场旁边的一个阿姨,让他们帮他们拍一张照片。
姜听玫站在中间,右边是罗鑫林,左手牵着陶雨杉,柏纵站在陶雨杉身边。
阿姨微笑着喊倒数三二一的时候,姜听玫垂下右手,似乎握空气一般,嘴角梨涡很浅,眼眸清亮,映烟火绚烂。
陶雨杉自然地往柏纵那边靠,手轻轻抓了他垂着的手指,微偏着头,唇边笑容真诚如孩童,而柏纵也似乎纵容,任由她如此,温和微笑,发丝微卷,灰色高领毛衣和深色大衣,绅士般无私。
只有罗鑫林大大咧咧的,站在一旁,对着镜头又比了一个剪刀手。
身后天空是高高四角建筑楼,涂抹上了紫色焰火。
……
兰泽的习俗是初一不走亲戚。街上店铺大都关门了,陶雨杉过年放了一周假,便和姜听玫一起待在家里。
姜听玫没什么睡意,起得早,煮了汤圆,给陶雨杉也留了一份。
一上午宅在家,没什么好玩的,姜听玫便拿书出来翻了几页看,大概到九点,才看见陶雨杉从房间里出来,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似乎很高兴,洗漱几分钟时间都一下又一下忍不住地看手机。
姜听玫便也拿手机出来看了眼消息,他似乎昨晚睡得很晚,凌晨两点多给她回消息。
[粥很好吃,谢谢。]
[今天没能来陪你们,对不起。]
后面还有两句话,不知是什么,他撤回了。
顿了顿,姜听玫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心疼,他昨天一个人在那种场合,不好受吧。
打字,她回:[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还好吗?]她小心翼翼问。
没想到他会回复这么快,不过十几秒,他回了消息。
[昨晚喝了一点酒,说了些话,你看见了?]
从宴会回来那时已经是一点多,脱鞋冲澡换衣服,弄完已经近两点,躺在卧室里,疲累倦怠,他看着屋顶吊顶,玻璃关住灯光,透明的,溢散出来,关不住,太刺眼。
别墅周围都是漫无目的的黑暗,这些天发生的事,总有种乌云压顶,山雨欲来却未至的感觉一般。
纪津承曾在半夜叫他过去,事无巨细地交代公司事物,他在旁边不发一言,抬头一眼却看见他父亲带着眼镜,眼角眉心已经有了皱纹,从前乌黑的发丝如今不知何时有了白发。
私人医生早已经随他一起住进明楼,医院出具报告的结果,一日都在比一日变得更好。
纪家在外声势较以往更盛,无数人想要攀附,盛雪兰眼里骄横恣肆也比以往更明了,今晚的宴会便印证此事,宴会主人的奉承,大半的人都在说他们家的好话。
纪忘舟鲜少过问家里的事,这几天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们家现在主营发展项目的是一个名叫“灵犀”的项目。
主做手工奢侈品,服装类的。项目是半公益性质的,聘用的技艺工人是一些在兰泽做了快一辈子服装的老技师,下面各项手工筛布,裁剪,打样,都是请的那些审核合格过关的贫苦无依的底层人。
项目收益所得,捐赠一半,在山区修建贫困小学,已获得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人心所向。
甚至下季度,灵犀计划的项目代言人也已经有好几批明星为了代言机会开始在叫价和在网络上撕起来。
这几天微博上都是那几个明星互相买水军挖黑料黑对方的热搜。
项目现在是纪津承做决定,公司副总,他爸的合作伙伴梁通在实施执行。
这半个多月,盛雪兰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纪津承耳边提这个项目和纪凌阳要成家了却总闲在家这件事,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让纪凌阳能进到这个项目里。今天在宴会上她又提了一遍。
纪津承前几次在家里没表明态度没回答。这次在宴会上似乎同意了,只是淡回了句再等等。
吃了瘪,盛雪兰也不改盛势凌人,又在他耳边提纪凌阳和凌莎的婚事,还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纪忘舟。
她转几个弯点明:“先生您放心,我们纪家门楣只会一年比一年高,凌阳他聪明学东西快,等他和凌莎结婚后,管公司的事还能同时早早的就让你抱上外孙呢。”
“纪家这香火,是不会断的,就算你大儿子结不了婚,潜心修佛,家里也还有我们呢。”
“本来我瞧着黄莺莺多好一个姑娘,可没想到她得的竟是不治之症,真是可惜一段姻缘。”
纪津承皱了眉,语气不佳:“你少说点。”
纪忘舟却早已无所谓了,只是近乎冷漠地站在一旁,不参与话题,只是冷漠旁观。
他看了眼纪凌阳身边挽着他手笑意无限明媚的凌莎,还有她身边表情寡淡的凌夫人。
凌莎父亲,凌家家主一场宴会中来和他父亲攀谈几次,其余时间都是陪着他妻女,对外刚,对内则软,他对凌莎母亲耐心温柔至极。
一眼掠过,纪忘舟端起酒杯,找了个没人角落坐着,他这里门可罗雀,纪凌阳那边倒是热闹非凡,拍他马屁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无心于此,纪忘舟缓慢闭眼,在脑海里,喧嚣音乐中,一点一点回想自己手上项目设计的图纸细节,材料用度,数学逻辑,物理算法,一系列都从一个微点开始回想,渐渐构建成独一体系。
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是凌莎过来,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纪大少?”她声音娇俏,叫人总婉转几个度,听得他皱眉。
思绪停住,桃花眼微睁,纪忘舟冷冷看着她。
凌莎脸上笑容仍挂得住,她说出的话却像无声匕首,致命,她说:“姜听玫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呢?”
“这么痴心。”她笑着,话里却像惋惜。语调一转三转,她摇了摇杯中红酒,目光也注视着杯中浮动的酒液,她声音极轻:“我们才该是最佳的商业联姻伙伴。”
片刻沉钝,像有锥子敲打太阳穴,沉闷的钝痛感,她一语道明这么久以来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姜听玫不喜欢他,才会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情话,当成朋友的理所当然。
唇角微挑,他声音极冷:“我们的事,轮不到你管。”
凌莎却好像听到好笑的笑话一样,笑起来,嘲笑奚落,她残酷不留情地点明:“你不相信姜听玫不爱你吗?”
“可是她爱过人的啊,她高中时喜欢……”食指轻轻点了唇角,凌莎声音似叹息,“边航啊。”
“卑微俯身,不顾一切的追求。”
“姜听玫她不是不知道爱人,那时相处一个月她就能明确地知道自己喜欢边航,热烈澎湃的喜欢,转而奋不顾身的追求,飞蛾扑火,她爱一个人是这样的。”
“而你,”她微笑道:“她不爱,所以对你若即若离,永远像朋友,对你,她不会心软。”柔声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
支着手肘撑在木桌上,面前杯中红酒微微晃动,冒起细小气泡。眼底俱是冷意,纪忘舟仰头无声将杯中酒饮尽,喉结微滚,眼眸一直垂着,他没说话。
凌莎却不罢休,追问:“你不敢看我,是怕承认你们这段关系从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吗?”
纪忘舟抬眼,桃花眼里淡薄一窥无余,冷得似月光下结的碎冰,扎人眼眸的疼,不过那双漂亮眼睛眼尾却是红的,他在忍耐,他也受伤。
“那又怎样?”冷情薄幸,此刻展现淋漓,“她不喜欢我,我就会娶你?”
“凌小姐是否过分高看自己。”他随手扔掉手中酒杯,顷刻间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成粉末。
看她的眼神与地上酒杯,别无二致。
可以肆意丢弃。
凌莎绷直下巴,眼眶发红,眼泪没掉下来,她稳住身形,从小到大,从未像今天一样受别人如此大的屈辱。
酒杯碎裂声引来了周围的侍应,穿着马甲的服务员跪在地上清理碎玻璃,另一人关切立在她身边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眼睫轻闭,生生憋回泪意,凌莎弯唇笑笑:“纪忘舟,你会后悔。”
没了耐心,纪忘舟眼皮都没撩,敷衍的话也懒得再说,只是掌心缚着手掌,闭上双眼。
灯光下男人英俊皮囊似画中人,可却薄情寡义无心冷情到令人心寒的地步。
谁也无法接近。
林秋月似是一直注意着这边,她走过来,一袭黛青色旗袍,雪色坎肩,发髻高绾,端庄漂亮,一点不像四十多的女人。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叮咚作响,极有节奏感。林秋月站在凌莎身边,她细细地看了眼面前的男人,英俊面庞,冷然性情,爱屋及乌,对他也是欣赏。
“莎莎。”清淡一声,她叫凌莎。
掀了掀眼皮,纪忘舟看见了面前的一对母女,一点不像。
眉眼,鼻唇,都找不到一丝相似之处。
凌莎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她伸手去挽她母亲,亲昵地叫了一声:“妈妈。”
林秋月点点头,对着纪忘舟淡道:“莎莎是凌阳未婚妻,你是他大哥,她自是不会做其他不应该做的事,之前如果有逾距,请你不要介意。”
林秋月笑容和善,说话语气也清清淡淡的,很温和。
凌莎脸色却变得很难看,脸色煞白一片,嘲讽:“可真偏心。”
林秋月搭了她手,低低道;“莎莎,你不该这样。”
凌莎冷哼了声,松开她手,转身就离开了。
疲惫不堪,纪忘舟应了她话,说不会把凌莎之前说的话放在心上。林秋月才离开,走时也是和和气气,对他带着笑的。
一整晚,桌旁红酒少了大半瓶,数据算法,精密逻辑,物理公式通通丢却,情绪自抑,二十五年来从没有如此刻,失败彻底。
应酬喝酒他不参与,纪津承也似乎忽略他彻底,前几天半夜彻谈公司的事也闭口不言,他带着他的小儿子在身边,处处提点,已经在明暗里都表明自己钟意的态度。
这样最好,纪忘舟想,他会忘却她,也会退出这浑浊名利场,科研和修行,他只用选择一个,度过余生。
可忘记从不容易,姜听玫的存在,时刻不停,昭示印证在他心中的位置,随心跳,孜孜不倦,从未停止。
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她给他发了新年祝福,就算是朋友的问候,也该知足。
过了很久,他还是回了她同样的祝福。
……
凌晨两点,他坐在客厅的藤木椅上,衣服穿得薄,室内没开空调,开着窗户,就在风口,冷静醒酒。
一晚上没有吃过东西,胃里只有酒,空得难受,胃部也一阵一阵痉挛的疼。
摸了盒烟,一根接一根的抽,到屋内都烟雾缭绕了,心头的烦闷还是挥不去散不开。
她喜欢边航的模样,他只要一想到,就嫉妒得发疯,失去理智,无法克制。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有人敲门,他回了声,“进。”
是家里保姆,她一手捧着个外卖盒子,进屋一闻到这呛鼻的烟味,就忍不住皱了眉头,她停在门口,恭敬地叫了声:“大少,这好像是您的外卖。”
“没点过。”冷淡听不出情绪的一声。
保姆战战兢兢,“可是这上面的名字写的是您的。”
烦了,纪忘舟声音冷:“放下,你走吧。”
保姆便又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离开了。
大概过了十分多钟,纪忘舟才起身,走到门边,借灯光看了眼那外卖。
一份粥,简单的玉米南瓜粥,备注写着:阿舟,别不吃饭,对胃不好。
弯腰拾起,粥已经完全冷了,不过盒子密封性很好,没拆过。
一点一点拆开包装盒,也没热粥,纪忘舟就拿起那里面送的勺子,坐回窗前,开始一勺一勺缓慢的往嘴里送。
粥是甜的,心意也是,可最深的感触确是苦的。
这样缓慢又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盒冷粥,胃里有了饱腹感,但心好像是空的。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一条一条,长指打字。
[粥很好吃,谢谢。]
[今天没能来陪你们,对不起。]
长睫微垂,他脸色些许苍白,透出冷弱,眸中映着屏幕微光,酒意没有散尽,清醒而困顿。
困在姜听玫这三个字之中走不出去。
他发:
[我爱你]
[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