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纵。”淡淡一声从身后传来。
姜听玫转过身去看纪忘舟,他走过来,手里酒杯装得酒倒是没动,还是那么多,应该是一直看着这边情况。
“二哥。”柏纵对他笑笑,苍白脸色上浮现些许温暖。
姜听玫也能看出来,柏纵逃避与她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陶雨杉。
淡淡微笑,她转过身去挽起纪忘舟的手,开玩笑道:“这么舍不得我,我走哪你跟哪儿?”
弯唇轻笑了下,纪忘舟很配合她,“嗯,舍不得。”
谢辞冬仰头喝了口杯中香槟,一手轻轻晃动,看见他们亲密无间模样也笑了,“真是羡煞旁人啊。”
“玫玫,不和我介绍一下?”
姜听玫上前一步,拽着纪忘舟的衣服袖子,“呐,这是我……”
她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笑,盈盈着光,“我老公。”
谢辞冬看了纪忘舟一眼,西装笔挺,身形高挑,气质清冷,一张脸骨相优越,英俊至冷漠的长相。
“还算配得上我们家玫玫。”她笑笑,对他比了下酒杯,仰头轻轻喝了一口。
闭上眼睫,脑海里蓦然闪过一张桀骜不驯的少年的脸。那人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模样了,应该也长成如面前男人一般英俊的男人了吧。
不过他太混,现在应该也不正经,估计流连花丛,是个败家二世祖,没这样的气质的。
忍不住翘起唇角轻轻笑了下,心中隐约泛过伤感。
纪忘舟举着酒杯对她应了下,啜饮了口,淡淡道:“谢谢,听阿玫说你在榆城很照顾她。”
“以后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事尽管提。”他许下承诺。
谢辞冬也不推脱,微笑回:“那好,纪家家主的许诺,我当然收下。”
“好啦,进室内坐,没吃早饭是不是都饿了?”
“一会午饭要开席了。”姜听玫招呼他们进去,说着他去牵纪忘舟的手,想和他也一起走。
谢辞冬走在前,罗鑫林,苏均晨也都陆陆续续进去了。
纪忘舟却没动,而是走到柏纵身边,看他的眼里有担忧:“还好吗?”
柏纵笑笑:“我没那么脆弱,二哥。”
他从兜里掏出两个盒子,一个给了他,一个给了姜听玫,“订婚快乐,二哥,祝你们幸福。”
姜听玫抓着手心的礼盒,看着柏纵现在的模样,总也提不起恨意了,“谢谢你,柏纵。”
“还是希望你健康。”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姜听玫无奈地想,都已经做出了选择,陶雨杉也接受,她一直勇敢,也会勇敢下去,没什么过不去的。
柏纵眼底光黯淡了点,半晌,他叹了口气,“好。”
姜听玫抓着那礼盒也抓着纪忘舟的手,带他往里走。
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柏纵的声音。
“二哥,我就不进去了,药忘带了。”他似乎在故作轻松,
“听玫,帮我告诉杉杉,对不起。”
……
明亮水晶灯下,各色珍馐摆满大理石长桌,木凳泛着光泽,宾客都言笑晏晏地坐在座椅内。
礼台色调主红,布置得温馨美好,鲜花漫布每一寸地毯。大堂偏西角落里的舞台上有一位穿着红色礼裙的女人在拉小提琴。
音乐声缓慢流淌,曲调欢快,拉的是柴可夫斯基的曲子,和室内气氛相得益彰。
姜听玫从从偏门进入,高跟鞋踩在红毯上,她进到那布满鲜花的红台上。
主持人在活跃氛围,场内呼声都很高。
姜听玫心跳得砰砰响,在台上站了会,她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投过去目光发现是谢辞冬。
而她身后站着纪闻夏,纪闻夏对她笑得灿烂,是在鼓励她。
姜听玫也对他们笑笑,紧接着他听见主持人说,“请纪老先生和盛夫人前来见证他们大儿子的婚礼。”
手指抓着裙摆,她看见前面大门进来的盛雪兰和纪津承,他们身后还跟着进来了一群人。是纪凌阳和他的娘家人。
盛雪兰穿着旗袍,涂了口红却也难掩脸色的疲惫,而纪津承坐在轮椅上,一向威严凌厉的男人因为病痛折磨,脸色苍白病态,头发也已经白了大片,他很瘦,穿着唐装,显得袖子很大。
心口发闷,姜听玫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生病的那段时间,似乎也是这样,苍老而病态,而她那时一昧地埋怨他,真的放弃了他的治疗。
眼睛发酸,姜听玫没别开眼,就感觉到身边的脚步声走近,纪忘舟过来了,他牵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姜听玫转过身便搭住他的肩,靠在他胸前,她轻轻抱住他,“你来了。”
努力克制着想哭的冲动,姜听玫抱紧他,声音很低,“今天你的爸爸妈妈都来了。”
“我只有一个人。”本来都不难过了,可一想到要给父母敬茶,而她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底难受。
纪忘舟伸手回抱住她,看着她头顶发旋,心底泛过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疼,他低低安慰:“还有我呢,”长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他嗓音低,“别怕。”
余光落到林秋月身上,他眼神沉了沉,缓慢开口:“阿玫,其实你也不是真正的一个人。”
诉诸不了的痛苦,无法消解的过去,应该找到出口。
柴可夫斯基的旋律攀向最高潮,姜听玫慢慢缓过来,就是还不敢抬头怕被人发现眼睛红了。
结果就被某人凑近,他低头靠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碰着她的,大手捧起她下巴,地帮她把耳边垂落的刘海别到耳后,亲昵而暧昧的气息萦绕。
姜听玫一眨眼便望进他那双深邃而漂亮的眼睛里面,目光深情得好似时间都暂停。
她时常在想,他要是用这样一种深情的目光看别人,她会难以忍受,会嫉妒,会抓狂,会无可奈何。
因为这样的爱意深沉的眼神,证明这个男人爱你。
她无法接受,他除她以外的选项。
眼睫轻轻扫过肌肤,呼吸都不敢用力,她只是任由他捧起自己的脸,进行最亲昵的触碰,轻闭双眼,她等待着。
她听见主持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新人太相爱了,现在就忍不住想接吻了。”
底下宾客一阵欢笑祝福。
而后姜听玫感觉到一束灯光打在自己的眼睛上,一片白。
而想象中的吻没有到来,他的手松开,手环着她腰,轻轻地往她耳边吹了口气。
耳边一阵酥麻,姜听玫睁开眼看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侧脸,锋利喉结往上,下颌流利勾勒出侧脸轮廓,他勾了下唇角,又挺坏的。
压低声音,只予她听,“这么迫不及待了啊?”
“等会儿,乖。”声音里带着散漫笑意,挺混的。
姜听玫脸脸发烫,立刻踩着高跟鞋后退一步,和他分开,伸手在他手臂上锤了一下。
什么人啊,说得好像她特别期待他亲一样。
站稳,姜听玫看见盛雪兰纪津承他们已经到了,手轻拽裙摆,她没去看纪忘舟。
纪忘舟却轻轻握住她抓裙摆的那只手,给她递上一捧鲜花,用丝线扎好,娇嫩欲滴的玫瑰,点缀了满天星,每一株都开得好看。
姜听玫看着手中的花,忍不住笑了,对他轻轻开口:“原谅你了。”
“嗯。”他嗓音低,垂着眼,“谢谢老婆。”
姜听玫瞥过头去,看着那小提琴乐手里的泛着光泽的黄铜色的小提琴,却也忍不住轻轻弯了唇角。
被他拉着手,心底泛似有温温的火,火里烤了块融化的蜜糖,甜到腻了。
被他这么一闹,刚刚那些伤感难过都一扫而光了。
后面跟着主持人的步骤走,他们在尖叫和掌声中交换订婚戒指。
订婚戒指设计很精巧,戒身镶了碎钻,内圈还有花纹,刻着字母,是他名字的缩写。
姜听玫伸出右手,他把戒指从盒子里拿出来,轻轻为她带进中指。戒指是他订的,尺寸正好,圈进中指指尾,烙和着冰凉触感。
抬眸看他,他也正回视过来。
主持人在说,“请未来的新娘也帮我们的新郎戴上戒指。”
眼眶有点发热,姜听玫拿出戒指盒里的戒指,素圈银色,他的尺寸比她要大许多,设计花纹都和她的相适应,内圈里刻的是她名字的缩写。
在音乐和期盼中,姜听玫为他戴上了那枚戒指,手指触及他皮肤纹理,温暖无遗。
掌声叠起,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祝福。
忽而,纪忘舟扣住她掌心,一点一点与她十指紧扣,他们用这样的姿势面对众人,他接过了主持人的话筒,声音低哑挠着耳畔,“姜小姐,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纪夫人。”
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她,那瞬间姜听玫仿佛回到在寺庙的那个傍晚,雪压桃花坠坠而落,夕阳点缀山尖,一切温柔的不像话。
他说他会结婚,如果她愿意。
眼睛发热,有泪意涌上,姜听玫向前抱住了他,手腕蹭着他的西装布料,脸微微伏在他的肩上,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还好是你,成为我的纪先生。”
掌声愈烈,人群中的祝福声如浪潮一浪压过一浪,所有人见证着,摄影师在一旁录下全程。
纪津承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一对新人,因病容憔悴许久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纪凌阳在旁边搂住自己的未婚妻,看着他大哥也是无限感慨,只能祝福。
他哥是为爱结婚,而他呢,叹了口气,他没体会过真的爱,所以为什么结婚也都不重要。
都有自己的路。
凌莎看着他们相爱的模样,也抬手鼓了鼓掌,只是挽身旁母亲的手更紧。
林秋月微垂眼眸,一向得体优雅的凌家夫人,看着这似乎与自己完全无关的热闹,眼睛微微发了红。
错过十几近二十年光阴的她,不配以母亲的身份站在那个红台上让她敬茶。
…
沏好的龙井,姜听玫和纪忘舟各执一杯,都敬给了纪津承。而盛雪兰看着面前空空的茶杯,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却在对上纪忘舟的目光时飞快堆满笑意,她自己给自己盏了一杯茶,若无其事端起来,和善地对他说:“儿子,妈妈为你感到高兴。”
“姜小姐,嫁入我们家你也放心,我作为婆婆也必定会对你好。”
纪忘舟淡淡看了她一眼,“母亲管好自己就行。”
端茶凑近唇边,一手搭在膝盖上,盛雪兰噤了声,喝茶的时候整个手都在抖。
回纪家这一个月以来,所有事都得依靠她的大儿子,在家里连保姆都会故意低眼看她,背后议论。都在说,盛夫人偏心自己亲生儿子,却没曾想家业落在大儿子手里,当初对他的不好以后都要报回来。
是因果报应。
也确实是,盛雪兰高高在上二十多年,呼风唤雨惯了,却没想到到了中年,还得依仗不亲的儿子脸色过活,活得像寄人篱下。
手指抓住膝盖,盛雪兰放下茶杯微微笑着,“儿子说的是,母亲多嘴了。”
纪津承在旁咳了声,拿起递的酒喝了口,看着他他们两人,欣慰地笑:“忘舟,能看见你结婚,我知足了。”
闭眼,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小时候送你去寺庙,让高僧逼你立誓,又何尝不是为了帮你摆脱。”
摆脱家族联姻使命,不娶便不会陷入这些利益牵扯。
他又咳了声,手中茶杯抖下,洒了点茶水在手背上,他无力放下,“这是你母亲的意愿,她也实现了她的愿望。”
“她会为你的幸福高兴,她在另一个世界会永远护着你们。”
“忘舟,如果我也走了,那我会和她一起。”他说这些说完已经十分费力,却从兜里摸了连个给厚厚的红包出来,分别放他们手上。
“永结连理。”
—
礼台撤下,午宴也已经用完,姜听玫饿了在旁边拿糕点吃着,一边吃一边和陶雨杉聊天。
她把今天拍的照片全发给她了,配字:[别说我不给你发照片啊。]
陶雨杉在手机那边看着她发过来的一张合照发愣,犹疑了会才点开。
姜听玫捧着捧花和纪忘舟站中间,身旁是他们的朋友和家族的人,目光从那些穿着正装的男人身上扫过去,带着希冀又落空,看到最后一个人她也没找到柏纵的影子。
说不上难过还是其他,陶雨杉打字回她:[我们姜姜真好看,人群中我最先看见你。]
hear:[你都不来。]
san:[下次一定!]
犹豫许久,她还是问了,打字:柏纵来了吗,他还好吗。
还没发出去,就收到姜听玫的消息,有关于他。
[柏纵让我告诉你,对不起。]
指尖触着屏幕,微微僵硬,看着这行字,她缓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心底说不出的感觉,她回:
[没事,我不在意啦,都过去了。]
怪她太天真,一昧地只追求爱,却从不衡量他们之间现实差距。那个圈子里的人,谁的婚姻能由自己做主呢,一厢情愿靠近的时候她就应该料到这种结局,不过是命运如此。
陶雨杉端起手边水杯喝了一口,抬眼看着窗外的侄子在拿着个小车来回跑,而她姐蹲在旁边守着,生怕他磕绊。
嫁一个平凡的人,生一对儿女,待在小镇里,日后所有精力生命都献给他们,让岁月尘土一点一点把自己掩埋。
爱或不爱,又有什么重要,反正百年过后,徒留一副白骨。
窗框上有小侄子放在铅笔盒里的铅笔屑,风一扬,簌簌而起,他说碎笔屑过一个夜晚会变成蝴蝶,飞出囚笼,越过沧海。
陶雨杉看着那些细碎斑驳的笔屑,以愉快的口吻回她:
[姜姜,我也要订婚啦。]
[我爸妈今天上午已经去男方的家里和他们商量彩礼和嫁妆的事了。他们近来都为这件事费心,计算着怎么样的金钱往来合算,怎么样的婚礼布置省钱,怎样宴请许久不往来的亲戚。]
[搞得这件事好像真的很隆重一样。]眼睛发酸,陶雨杉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一盏不那么亮的灯,灯罩上铺满飞蛾尸体。
她慢慢叙述,[对方我见过几面,是相亲认识的。]
[他是个初中数学老师,挺呆板的人,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不会说话,也没我爸妈那么好算计,这场婚事也都是被我爸妈牵着走。]
[其实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在想,要不就这样了吧。]
[因为他起码不会让我排斥,他人挺有礼貌的,工作教学也很尽心尽力,不那么帅,但是是我可触及的,他是普通人,我也是。]
[所以,我和我妈说了,就他了吧,我不想再相亲了。]
眼睛看这些字看得发涩,陶雨杉继续发:[他当然比不上柏纵,比不上他的温柔,绅士,博学,俊朗,富有。]
[可他是让我觉得我活在人间,而不是活在梦里的人。]
[我清醒了姜姜,不要为我难过,祝福我吧。]敲完最后一行字,不知不觉已流了满脸的泪。
窗外院里一颗梧桐树枝叶繁茂,她的小侄子在那泥泞地里踩着树的根茎抓泥巴玩,手和衣服都弄得脏兮兮的,她的姐姐正在训斥他,却又疼爱地将他抱起来。
陶雨杉看着他,静静想,她以后也会有家庭,也会有孩子,那个小孩不必生得多漂亮,他甚至可以淘气,他也可以平凡,她都接受,欣然坦然。
接受,与柏纵没有一点干系。
……
这些文字像一根一根小刺,密密麻麻刺在姜听玫心头,细密的疼汇集起来,让她心底难受得厉害。
不过四五个月,所有事物都变了模样,就像她从未有一日想过,杉杉的成熟会是这样短短几个月时光造就,会是一场无法成全的爱恋结束留下的后遗症。
她无法改变结局,也只能遵从她的意愿。
眼睛发酸,她轻轻打字,最深切的渴望与祝愿。
[祝福杉杉同学,温和走入余生良夜,无忧不为爱所绊身。]
[我会在你身后,如果你回头。]
放下手机,姜听玫感觉眼角有点湿润,她翻包找纸巾,却在低头时眼前出现一双保养得体的手,纤细手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涂了透明的甲油,反衬着一点灯光,很亮。
姜听玫接过那餐巾纸,说了声谢谢,她伸手刚想擦眼角的泪,就看见那双手凑近,轻轻触碰,温柔地擦过她的眼角,先把那泪拭去。
抓着餐巾纸,姜听玫抬头看见她的面容,皮肤白,优雅得体,眼睛是杏眼,风韵不减的好看,年轻时应该是绝色。
“谢谢。”她对林秋月并无过多印象,只隐约记得她是凌莎的母亲,而凌莎是纪忘舟弟弟的未婚妻。
应该也是这次订婚宴受邀前来的宾客。
林秋月看向她眼底,带了无尽柔情,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伸手从手腕上褪下来一副翡翠玉镯,递给她。
她极温柔:“新婚礼物。”
姜听玫不明所以,以看陌生人的目光看她,“我们不熟,您也不是我丈夫那边本亲的家族,我没理由收您这么贵重的礼物。”
林秋月坚持:“你很和我眼缘,我想把这镯子送给我喜欢的人,姑娘你收下,好吗?”
她看她的目光温柔至余波泛滥,好似阳光下向阳的葵花,尽是暖意与爱意。
姜听玫愣怔片刻,人生二十多年,她从没看过这么包含温和情意的长辈的目光,她点了点头,鬼使神差地收下了那翡翠玉镯。
林秋月看着她戴上,欣慰地笑,转过身去,一手半挡着脸,似乎是擦了擦眼泪。
她声音很轻,传入耳中,“我永远在你身后。”
囡囡,原来分离已经过了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