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兰思回到寝室，便发现人已经到齐了，厉丹丹显然是宿舍里最有凝聚力的，和几个女孩儿端着水盆子刚从公共卫生间过来，脸上身上还淌着水珠，见姜兰思过来，厉丹丹赶紧提醒她：

“晚上十一点就熄灯了，你赶紧过去冲个澡吧！别忘了带上热水瓶！”

这时候的宿舍，寝室里还没有独立卫生间，洗澡只有两个法子，要么买洗澡票去澡堂子洗，要么每天趁着开水房有水，暖水壶灌满热水存着，晚上便端着脸盆子去厕所兑水将就着洗。

覃越檀临走前，把需要买的各种票据都给姜兰思买齐全了，但洗澡堂晚上八点半就关门，这会显然已经来不及。

姜兰思满脑子都是覃越檀走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到火车站了，不知道上车没有，浑浑噩噩的过了会儿，才注意到覃越檀给自己布置好的床铺，竟已经换了个样子。

厉丹丹见状，就有几分担心。

叶绾绾换床铺的时候，宿舍只有姜兰思不在。

其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肯吭声，只有厉丹丹开口阻止过一次，被叶绾绾呛声呛回来。

“这床铺上难道写了她的名字吗？”

“没有的话，你多管什么闲事？”

厉丹丹还想说话，被宿舍另外几个女孩子拉住了。

叶绾绾一看就是燕京城本地人，她来的时候是一个穿着笔挺高档衣裳、开着吉普车的年轻男人送她来的。

除了叶绾绾，宿舍其他几个人都不是本地人，离燕京最近的齐雪梅是城郊津口人。

大伙儿来上学前，家里人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她们在宿舍里和同学搞好关系，别生事砸了未来的锦绣前程。

她们又都或多或少听说燕京本地人脾气倨傲，看不起外地人，所谓强龙南压地头蛇，若是遇到蛮横霸道的本地人，还是稍微的让一让好，毕竟人家的家都在这儿，亲朋好友遍地是，自然能跟螃蟹一样横着走。

因此，姜兰思盯着自己变了样的床铺时，宿舍里头一时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我的床铺呢？”

姜兰思倒也没立刻生气，语气很平静地问坐在自己床铺上的女孩子：“怎么回事？”

那女孩儿和姜兰思差不多年纪，理了一个很时髦的齐刘海短发，她见姜兰思就站在自己面前迟迟不走，便很不耐烦地往斜对面的上铺一指：“那儿呢！”

姜兰思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见自己的床褥被随手一卷，扔在上铺，覃越檀给她准备好的枕头靠垫，也都跟垃圾似的塞在一旁。

其实姜兰思觉得上铺下铺无所谓，覃越檀怕她摔着了，但姜兰思好歹上辈子功力盖世，说什么也不会犯低级错误。

如果这女孩儿好声好气和她商量，姜兰思未必不会答应她。

“你是谁啊，我问你为什么把我的铺盖扔上去？”

那女孩儿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都说过好几遍了！我睡觉不安稳，在上铺容易摔下来！所以和你换了！况且这床铺又没有写你的名字，凭什么换不了？”

姜兰思两次好声气问她，得来这样的回答。她脾气顿时也来了，抬手揪住女孩儿衣领，生生的把她拎了起来。

“你家里人是不是没教过你，该怎么和人说话？”姜兰思很平静地说：“算了，我不和傻x计较。”

她在覃越檀面前撒娇，跟个半残似的啥也不想动，等着覃越檀伺候，可现在覃越檀都上火车了，她自然也没必要继续装柔弱。

女孩儿求她哥哥帮忙才卷好抬走的铺盖，姜兰思一把卷成一团，抬手往地上一扔，接着便利落地把自己的铺盖取下来，放回下铺的床上。

女孩儿傻了眼，她跺脚说：“这是我的床铺！”

姜兰思耸耸肩，说：“是么，可这床铺上又没写你的名字？”

女孩儿不依不饶扯着姜兰思的手臂：“你把我的铺盖还回去，我警告你，你要是欺负我，我哥哥和我爸妈都不是好惹的！”

姜兰思烦躁极了，眼看着还有一刻钟要熄灯，这女的还喋喋不休，比蚊子还要讨厌。

她一抽手把女孩儿推了个趔趄，自顾自把覃越檀给她准备的铺盖重新整理清楚，那女孩儿气坏了，她有点懒惰，刚才泡脚后的洗脚水还没倒，端起来就要往姜兰思床铺上泼！

厉丹丹看不下去了，喊了一声：“大晚上的你这是干嘛？这床铺本来就是人家姜同学的！”

姜兰思听见声音，反应很快，她一看那盆水很浑浊，嘴角顿时抽了抽。

姜兰思习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女孩儿的床铺是上铺，她浇水上去，下铺的人得一起遭殃。

她便顺势握住女孩的两个手肘，往上一抬，那盆子洗脚水便把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

这一下真是捅了马蜂窝，女孩子顿时哇哇的哭了起来。

正好惊动了查寝的宿管阿姨。

这是新生入住第一天，宿管按照规矩正一间房一间房的看，检查有没有还没报道的同学，顺便给宿舍女孩子们普及住宿规矩。

刚到这一层，还没开始查寝呢，宿管阿姨就听见杀猪一样的叫声，赶紧匆忙跑了过来。

“你们宿舍怎么回事？”

其他几个女孩都望着厉丹丹，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回答，照她们看来，主动挑事的肯定是淋了一盆洗脚水的叶绾绾，但叶绾绾是本地人，脾气还挺刁钻的。

姜兰思长得漂亮，看她放在宿舍里头的东西，显然家境也不错，但听说，好像也是外地人。

“阿姨……我叫叶绾绾……刚才我哥哥瞿志海专程和你打过招呼的……那个果篮就是他送的……”叶绾绾哭嚷着，一头扎进宿管阿姨宽阔肥胖的怀里。

宿管阿姨下意识就抱着她，厚实的大手在她后背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她记得，刚才有个不苟言笑、看上去很有领导范儿的年轻男人到宿管阿姨的房间打招呼来着，还给她提了个果篮。

“阿姨，她欺负我，把我的床铺弄脏了不说，还淋我一身洗脚水！”

叶绾绾的话一说完，宿管阿姨的表情就有点绷不住了。

啥玩意？这丫头身上湿漉漉的是洗脚水？

她还抱着她？

阿姨现在只想离叶绾绾远一点。

*

姜兰思微微一怔，这女孩儿也叫叶绾绾，和女主一个名字，而且都是燕京人。

但她比原书的女主可差远了。

脾气不如原书女主叶绾绾，长相身段也远不如，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摸不着头脑。

姜兰思满脸问号，说：“你也叫叶绾绾？”

那女孩儿微微一怔，隔了一会儿，才硬邦邦说：“不行吗？”

宿管阿姨好歹把她从怀里推了出去，隔了一米远主持公道：“到底怎么回事？都是认真考进来的学生，怎么搞的第一天住宿就闹成这样？”

姜兰思还没说话，叶绾绾便恶人先告状：“她欺负我！我都和她说了，我胆儿小，不敢爬高，我没法子睡上铺所以和她换床了！结果她把洗脚水淋到我身上！阿姨，你帮我报告老师，我要让老师罚她公开给我道歉，不然这事没完！呜呜呜呜……”

宿管阿姨一听，顿时有些生气：“你这个同学怎么回事，都住在一个宿舍了，互相之间宽容一些，小小年纪心地怎么这样狠毒，欺负同学一点也不手软？”

姜兰思淡淡说：“宿管阿姨，我只问她两个问题。一，宿舍上下铺先来先得，我也怕高，她把我已经收拾好的床铺直接卷了扔走，得到我的同意了吗？第二，她说我用洗脚水泼她，我刚回来还没洗漱呢，请问洗脚水是谁的，又是谁先端起来打算泼人的？”

叶绾绾把脖子一缩，眼珠子一转，又说：“我这不是和你好好商量吗？我刚才没端洗脚水，现在出去倒掉，是你抢了我的洗脚盆子泼我水，你现在还冤枉我！呜呜呜……我要打电话给我哥……”

厉丹丹终于听不下去了，说：“你刚才明明就是想泼姜兰思洗脚水，我都看见了，当然姜兰思做的也不对，她阻止你就好了，不该把洗脚水泼回去。”

宿管阿姨大概听明白了，但叶绾绾个头小小的，哭得要晕过去。另一个女孩儿个头高挑许多，白白净净的，一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眼，漂亮得有些离奇，她天然对太漂亮的女生有些排斥，便说：“好了，马上就要熄灯了，你给同学倒个歉，赶紧收拾一下明天你们还要军训呢，我可提前和你们说，军训非常累，不好好休息，明天肯定撑不住。”

姜兰思等宿管阿姨说完，便对叶绾绾说：“你也听见宿管阿姨说的话了，赶紧给我道个歉，我就不计较你乱扔我铺盖的事情。否则我跟你没完。”

宿管阿姨听得是瞠目结舌：“我……”

姜兰思一摆手，说：“阿姨，我明白你铁面无私。虽然叶绾绾同学的哥哥为了拉关系，单独送了你一个果篮，但你肯定不会被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吸引，会秉公处理宿舍里的大事小情。”

“我这个人，眼睛里就是容不下一粒沙子，如果叶绾绾同学给我道歉就罢了。要是不道歉，我就和你一起下去，请你立刻打电话给你哥哥，我倒是想问一问他，他到底是哪个单位的，可以让他的妹妹在宿舍里借用他的名号作威作福。”

宿管阿姨听得有点口干舌燥。

她倒没有过分偏袒叶绾绾的意思，毕竟这丫头，还把洗脚水往她身上蹭不是……

宿管阿姨没想到，姜兰思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其实是个刺儿头。

“行了，我记住你哥哥叫瞿志海了，是你亲哥哥吗？为什么和你不是一个姓氏？”

叶绾绾眼泪婆娑的，似乎想解释，但又把话咽下去了。

“我……”她竟然委委屈屈的道歉了：“对不起。我睡上铺总可以了吧？”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嗒一声，熄灯时间到了。

宿管阿姨被耽搁了时间，最后一层楼的房还没查完，顿时也来气，冲着姜兰思方向吼了一声：“你们都给我小心点，宿舍规矩必须好好遵守，要是有违规操作的，别怪我不客气直接报告你们辅导员！”

姜兰思耸耸肩，觉得晦气透了，趁着外头走廊的灯还没熄，端着盆儿去随便洗漱。回来还听见叶绾绾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的哭，乍一听能把人吓出一身白毛汗，还以为寝室里头有个鬼。

第二天军训，顿时考验出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学生们的身体素质。

下乡插队过的知识青年们，虽被九月份的大太阳晒得汗流浃背，但各个表情都很平静。

运气不错没下过乡，一直在城里头的城里娃儿，赶巧考上的本地应届毕业生，就各个被晒得头晕眼花。

叶绾绾便是其中代表。

她和姜兰思她们都是一个专业，一个班级的，因此军训也在一块儿。

叶绾绾挺了一会儿，便哭哭啼啼的向教官诉苦，说她有心脏病，申请能休息会儿。

其实班上不止一个女生和教官求情，说要晕倒的、说来事儿的，教官都铁面无私让她们立刻回列！

但叶绾绾说有心脏病，这就让教官有几分紧张，毕竟心脏病不是小问题，要是军个训，真弄死个女学生他的麻烦也很大。

叶绾绾又哼唧着说：“教官哥哥，你要是不信的话，让我给我哥打个电话，他能把我病历送过来，我真的没有骗你……”

教官红铜色的脸上多了几分踟蹰，隔了没几秒钟，便挥挥手让她去树荫底下休息。

叶绾绾经过姜兰思身边，咳嗽一声，故意说：“对了，教官哥哥，这几位都是我一个宿舍的好同学。昨晚上我们宿舍聊天来着，她们说了，她们的身体可好了，要为祖国奉献力量，一定会好好军训的！”

和姜兰思站在一起的厉丹丹苦笑起来。

也不知道叶绾绾说有心脏病，到底是真是假，但她们几个可没好哥哥随时能开吉普过来。

叶绾绾这话，没人敢反驳。

姜兰思轻轻哼了一声，腰杆挺得笔直，一身军训服更衬得她眉目如画，清丽得像是一朵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