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志海没有急着进屋，因为他看见，巷子口停着一辆车。

覃越檀到了燕京后，渐渐的进入了他的视线里，同样是年轻人，同样有过艰苦的训练背景，并且在数万人中脱颖而出，凭借自己的能力让人看见，得到最初的提拔机会。

得知覃越檀的时候，瞿志海觉得这个人和自己非常的相似，只是他应该比瞿志海更白，更正直。

这是瞿志海非常厌恶的一个特点。

就像是白天和夜晚的交接点，永远是朦朦胧胧的灰，这个世界，都是这样混沌的灰色。

纯然的白能够产生，通常有几种可能性——

要么，是伪装的，每当溅撒上泥点子，立刻擦得干干净净。

要么，有着强大背景，哪怕从淤泥里活出一条路，也有几双强大有力的手，把他托成出淤泥而不染。

要么，他是个傻子。

覃越檀和瞿志海忙的事情差不多，但却分属于不同的站位，两人偶尔见面，彼此态度都是合理范围内的亲。

等姜兰思上车，冲四合院里头挥手道别，瞿志海才知道，这年轻姑娘，原来就是覃越檀总是挂在嘴边的小妻子。

确实年轻貌美，听说还是个大学生，很拿得出手。

等人都走了，瞿志海还是靠在墙根，一言不发。

这是……腊月二十八了。

他的事业渐渐有了上升轨迹后，曾经连年在上峰处过年。

瞿志海知道，在上峰处没必要表露出自己悲苦往事，毕竟这些事情他没能耐保密，叶文斌也算有一点名气，上峰肯定早就查过他的底。

但他也从不流露出悲苦自怜的态度，面色清冷，永远若无其事，恭喜上峰年年事业发展，阖家团圆，身体健康时，眉目间的真情永远写着“真心真意”四个字。

但他并不是无动于衷，父亲死的时候，叶灵年纪还小，瞿志海却是已经成年了。

他从父亲身上得到的结论是，亲情亦是依附权力地位而生。

当一个男人失去了地位、权力和尊严，他保不住他的儿女，和他曾痴情一片的妻子。

就像一块被泡腐了的烂肉，最终被人遗弃。

他忘不了自己一个人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家里灯火彻夜未熄灭，因他听说，第一个年头，死去的人会回到家里，看望他牵挂的人。

他足足等了一整夜，没有脚步声，没有咳嗽声，也没有父亲关门时不太注意，总惹得吴咏莹——那个女人的嗔怪声。

家里是这么安静，就好像沉入了一片冻海里。

所以，此后的每一个年，他都当成普普通通的日子，非这样不可，否则他铁石的心肠，也确实是受不了。

直到深夜，瞿志海才回到四合院里，听见院门的声音，和一个汽水瓶被踢翻在地的响动，叶绾绾立刻就醒了。

她立刻披上衣服出门，其实不过是家常的打扮，宽松的羊毛衫拥着她窄窄的小脸，长了一年略长些的黑发用玳瑁色的发夹压在后脑，碎发细细的垂下，微红的暖光在她身后亮起来，让她整张脸都带着娴雅温柔的家常味。

看见瞿志海的一刻，她明眸流转，顾盼有情，那种情意绵绵的错觉，竟让瞿志海产生了短暂的失神。

虽然他很早以前，就不再信什么真情。

*

“你回来了？”

这句话，真像是一个妻子对晚归丈夫的娇嗔，见瞿志海怔了怔，叶绾绾也有些后悔，手压着嘴唇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做了些饭菜，你要是还没吃……其实这么晚了，你应该吃了吧？”

瞿志海没吃晚饭，但他有一段时间忙于工作，昼夜颠倒三餐不济惯了，一顿两顿不吃，其实没什么感觉。

他说：“老远就闻到香味了，我是真有点饿了。”

叶绾绾说：“你要是早点回来，还是热的。现在都冷了，哪儿有香味啊？”

她还是把长棉衣拢了拢，往厨房走，“你等会儿，我热一热啊。”

其实心里头还是有一点喜悦的，到底一桌子菜没白做。

在家里呆着，叶绾绾一向是按照怎么舒服怎么打扮的，她身上那件大棉袄，应该穿了好几年，起毛旧了，臃肿的罩在身上，非但不显得难看，反而让她的手腕更显纤细柔美。

“好吃吗？”给他盛了饭，叶绾绾因早就对付吃过了，也不习惯吃宵夜，就只是撑着腮帮子坐在旁边看着。

比那个女人还是家里的贤妻良母时，做的菜要好吃的多。

瞿志海不太擅长夸赞人，但他连加了两碗饭，足以证明叶绾绾的手艺合乎他的胃口。

“快过年了，领事馆那边有新年舞会，我带你去。”

“这么突然！？”

叶绾绾吃惊起来。

不过，瞿志海不曾带她认识他的同事朋友，那去参加新年舞会，是不是一个突破呢？

*

因为车上人多，覃越檀把车开的很慢，宁愿晚一两天，也要确保平安。

这回覃家和姜家，过年真是扬眉吐气。

覃家过去日子就不错，但现在明显好了几倍不止，不少村子里的老嫂子妯娌们，都凑在李秀萍身边，艳羡地找她取经，怎么才能让家里头的日子越过越好。

李秀萍很有心得：“自然是善待媳妇儿了。”

立刻有一个婆子脸上就讪讪的。她儿媳妇给她生了个闺女，生完还要坐月子，把她气的撺掇儿子揍了儿媳妇好几次。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添烦恼。国家都说了，城里头孩子一个就行，咱们农村可以适当的多一些，两个也就足够了。你非逼着你媳妇儿生那么多孩子干嘛？”

“再说了，女儿有啥不好的？我闺女去姜家，如今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姜家闺女来我家，平日里孝顺公婆，现在更加是考上大学了，将来两口子一个月挣的钱，比咱们庄稼人一年还多。”

李秀萍是真心实意劝：“你要是真想家里头日子好过，快赶紧和儿媳妇好好相处，别一天到晚打得她呜嗷的。”

那婆子脸上有些尴尬：“就你会说，一天到晚嘴巴叭叭叭的。”

但她心里头也琢磨上了，要不回去试试？万一自家儿媳妇也能带财呢？